“洗不脱。”萧琰断然道。
“崔平的老家也在洛州。这些时日,我的人在洛州寻到崔平的祖宅,竟从他家前院的地板下,足足翻出两大框黄金,三大框白银。这些银钱,光是他的俸禄,再算上陛下对崔氏一族的赏赐,也怕是填不平的。”
萧琰沉沉说道,似乎早已料到崔平贪墨案会如此发展。
若雪揉揉下巴,“还有什么证据?”
“还有这两年,崔平中饱私囊的账本,以及往来书信。”
若雪发出“嘶”的一声,这种板上钉钉的铁锤证据,哪怕是太子亲自审理,也翻不了案。
绵州大水,殃及百姓,影响甚为恶劣。崔平定然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三司会审、凌迟处死也难以抵罪。
“他一个好好的国丈不做,偏偏贪这些碎银做什么?”若雪痛斥道。
倏然,她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萧琰顺势推舟,要将太子拉下马?
若雪深深地看进萧琰的眸子,“这些证据都去哪儿了?”
“原件暂时都还在我这里,但已经让人抄录一份,送回京都了。怎么,夫人不信我?”萧琰惨然一笑。
“我还不至于为了那位置,构陷清官,罗织冤案。”
若雪收回了审慎的目光,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只是怕,这些证据都被人抢了吧。”
萧琰自嘲般冷笑了一下。
“我不知为何,从认识你的第一日起,至眼下,你对太子党倒是一片赤诚。是太傅的关系吗?”
还是因为厌恶他的关系?
萧琰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下一句话,是万万不敢问的。他怕听到若雪肯定的答案。
“自古以来,储君之路,便是由血肉铺就的路,要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就必须踩踏万千蝼蚁。这还只是东宫顺利继承大统,最最好的情况。若是废除太子,皇子夺权,岂不是朝堂上满是腥风血雨?苦的难道不还是百姓吗?”
“你说我为何希望太子继承大统,不就是因为,这可能是死人最最少的道路。”若雪凝眉轻道。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另外的私心,则是为了改变原主的凄惨命运。
说完,萧琰伸出手,一手揽过若雪的脖颈,细腻的手指在她的耳后摩挲,表情甚为迷离地看着她。
“夫人,你错了。”
“死人最少的路径,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来继承大统。无论他,是谁。”
须臾,萧琰收回手指,笑着看向若雪,“你看太子萧鞅,他多么无能,明知崔平在绵州横征暴敛,甚至贪墨修理河道的银两,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是宽厚,这不是重情义,这是愚蠢!”
“蠢不可及!”萧琰低喝一声,惊走了窗台上的两只倦鸟。
若雪怔了一下,她喉头苦涩,只觉得胸口烦闷,心湖不停翻涌。
萧琰接着说,“按太子妃的出身来说,她是万万无法入主东宫的,可太子对她情有独钟,陛下竟也默许了。十年东宫的生活,看似令人艳羡,往来皆是世家豪富,她出入打赏用的纹银,只怕早就掏空了自己的嫁妆。”
“崔平也是一个庸人。见女儿没有家资的支撑,他竟然动起了歪脑筋,打起了不该打的主意。这便是所有事情的始末原委。德不配位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即便看上去是命运的馈赠,都只会将你推入深渊。”
若雪哑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萧琰落寞地扯了一下嘴角,“他恐怕也是侥幸,毕竟贪墨修理河道的银两,后果一时又显现不出来。绵州河道可是二十余年,没有发过大水了……”
若雪不安地两手交叠,互相摩挲着。
“可如果事情是这么简单的话,那为何绵州雨官只是偷藏了些水文记录,便招来全家灭口之祸?”若雪抬眸看向他。
萧琰眸光微闪,“这才是,绵州此行,最大的目的。”
若雪摁着快要挑起的太阳穴青筋,揉了揉,“你要做什么?”
萧琰站起身,走到若雪的身后,两手按着她的太阳穴,“我说,我要为民除恶,你信吗?”
若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萧琰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又高又长的围墙。
他推不动那堵围墙,亦翻不过来。
他只能靠着愚公移山般的毅力,一点一点地敲碎那墙面,哪怕墙面出现一丝裂纹,他都有些希冀。
眼下,那堵墙光滑得很。
她固守着她的心墙。
鎏金香炉燃起的轻烟,从萧琰的眼前飘过。两人静静的,享受着一瞬的沉默。
不多时,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叶七轻声说:“有新消息。”
他一进来,萧琰便撤回了放在若雪太阳穴的手指,“什么事儿?”
“罗知州夜里偷偷派人,去杀河道监察官。我们的人,救下了李公公。眼下,人正在城里昏迷着呢。”
大周的河道督查署,官员一般都是宫里派出去的太监。这李鹊,是绵州出了名的不好对付的宦官。
一是因为他从不找对食,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性子孤僻。
二是因他进宫之前,读过几年书,心怀士大夫的理想,与宦官群体格格不入,又不为读书人所容,反而一直孤身一人,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活儿。
这样的人,怎么惹了罗知州?
若雪沉吟,恐怕因为李鹊掌握了绵州大水一案的关键证据。她连忙起身,“他人在哪里?我去瞧瞧!”
萧琰拉住若雪的衣袖,“先别去。”
叶七瞅着萧琰的眼色,很快出门,又咿呀一声掩上木门。
“他只是昏迷,性命无忧。夫人,你先别着急。你这一去,容易打草惊蛇。”
若雪定在原地,也是,萧琰想得周到。
绵州大水一案的逻辑闭环还有漏洞,此刻她们一现身,不就是给了对方警觉的机会。
萧琰默契地点点头,“不如,我们就先假装受他们的指引,将此案算在崔平的头上。至于李鹊,最好上京都,亲自在刑部的堂前陈情。”
“也好。也只能先这样了。”若雪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的眼眸。
白月又来扣门:“江大人,在外头站着,问候王妃的身子是否安好。”
若雪略一抬眸,正对上萧琰冷如寒霜的眸子,他冷哼一声:“就说,王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