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会议结束以后，高海的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件事情，可是他对软件却是一窍不通。虽然在会议上，听老领导讲了个大概的意思，但是要是真正实现起来，这中间肯定是困难重重。
高海很是担心，高明凯会不会把这个项目给搞砸了？此时高海的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来说，自己的儿子以另外一种方式，来支持中国的铁路建设，他应该感到欣慰，感到高兴，感到自豪才对。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高明凯的这个软件项目失败了，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又会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呢？
一方面高海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成才，可以有所建树；可另一方面，高海又担心高明凯会犯错误。毕竟这是国家的项目，关系着中国未来的发展，哪怕是一丁点的小问题，都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和无法估量的经济损失。
连日来，高海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和查询跟软件相关的知识。不断地推演着，高明凯有可能会在哪一环节出现问题，甚至是出现了问题之后，该怎么去补救，就连补救方案都写了好几种可能性。
一直担惊受怕的过了好些天，高海几乎把所有能考虑进去的问题都考虑到了，整个人就像是魔障了一般，在单位上到处跟人讨论，这款软件会不会出现问题，如果出现问题了，该怎么办。有人觉得高海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有出息；也有人觉得，像高海这样处处为儿子考虑周全的行事风格，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吧！
可是高海却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他有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情，只是惟愿高明凯能够成功，即便是真的出现了错误，自己也可以在那个时候，在背后推儿子一把。
一个星期之后，高明凯终于带着他研发的这款“项目风险监控管理系统”，进入了现场实测阶段。只不过在进入网址界面之后，软件的名称改成了“拌和站监控管理系统”，在经常一系列环境布置，软件安装和调试，参数校对之后，高明凯又仔仔细细地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遍，这才稍显地有些紧张地示意一众领导，可是开始软件测试了。
随着局领导一声令下，操作员坐在拌合站的控制室里，启动了拌合机，随着机械的轰鸣声，传送带将混凝土所需的原材料投进搅拌机里，两分钟后，第一盘成品混凝土下料了，被灌进了罐车的车斗里，紧接着是第二盘，第三盘……
而围坐在事先布置好的室外电脑前的众人，都紧紧地盯着计算机的屏幕。在第一盘混泥土被下料到罐车车斗里的同时，计算机的显示器上，出现了第一条数据，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看着电脑屏幕上，混泥土原材料的各项数据，搅拌时间，混凝土强度等等一系列数据，局领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他爽朗地笑了起来，感慨着说道：“好，好，好……”
直到此时，高明凯悬着的心才算是完全放了下来，至少这次的软件测试是相当成功的。可是随着老领导一连感慨着说了三个“好”的时候，高海的心却再次揪到了一起。
看着电脑桌面上的这一系列数据，他的表情该是变得凝重起来。如果不是事先反反复复地推演过，软件测试阶段会出现的种种问题，高海可能也会跟着众人一起高兴起来。
在内心做了无数次激烈的斗争之后，高海最终还是给高明凯泼了一盆凉水，他开口问道：“高明凯，目前上传的这些数据，都是合格的参数，如果混凝土搅拌的过程中，出现了不合格的数据或者情况，会怎么样呢？”
高明凯顺着那个熟悉的声音望过去，人群里站在许久未见的父亲，一时间，高明凯的思绪也有些凌乱。倒不是说，他事先没设想过这种可能性，只是在这样突兀的情况下跟父亲相遇，有些语塞，想要开口叫一声“爸”，可最后也仅仅只是张了张嘴唇，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似乎是察觉到场面有些不对劲儿，老领导开口打破了僵局，顺着高海的话问道：“明凯啊，你爸这个问题问得好啊，要是出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呢？”
局领导的提问，再次将高明凯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对着领导说道：“局长，您让操作员故意打几盘不合格的混凝土出来！”
随着搅拌机再次轰鸣，几盘故意制造出来的不合格的混泥土投入了罐车当中，这个时候，计算机的屏幕上，上传了几行新的数据。
高明凯指着屏幕上的数据，跟众人解释着说道：“局长您看，如果出现混凝土不合格的情况，那么上传到平台上的数据，就是红色的。而且在这些原材料的数据当中，会把出现问题的数据用不同的颜色凸显出来。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在平台的最后一栏里，备注清楚对于不合格的混凝土的处理方案，以及出现问题的原因。等到这些情况都说明清楚之后，数据就全部归档到下一个界面当中。这些数据也可以直接从打印机上打印出来，便于做进一步的数据分析和设备调试。”
“好，这个方案好，数据一目了然，哪里出现了问题，就把这一条数据标成红色的，都可以马上处理。好，好，好……”局领导再次肯定着说道。
可是就在众人都露出笑容，称赞高明凯这款软件做得方便又直观可靠的时候，高海却再次发出了不同的声音，问道：“高明凯，那么照你这个设计，是不是就得有人二十四小时的守在电脑前边，盯着这些数据。拌和站上一般都是三班倒，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电脑前边，也要有人三班倒的守着呢？”
这个时候，人群中也开始议论起来，高海说得好像也不无道理。要是照这个想法，那么每台拌和机都还得另外再配备三个资料员，三班倒的守在电脑前，盯着这些数据。这无疑是又加大人力、物力的开销，而且电脑还得二十四小时保持开机状态。如果电脑出现故障了怎么办？电脑这么一直保持着开机状态，电费也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人群中不断有人开始顺着高海的思路，不断地向高明凯提问。可是这些问题，高明凯在设计软件的时候，却没想考虑进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而在这个时候，高海再次提问说：“如果要是刚好有一盘混泥土是不达标的，恰好在那个时间点上，守在电脑前边的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那么这一盘不合格的混泥土没有及时的被处理，而是被罐车拉到了施工现场，用在了桥墩或者桥梁的浇筑上。等到这个时候，试验员才发现了这些不合格的数据，那么已经被使用的这些不合格的混凝土又该怎么处理呢？是要把桥墩或者桥梁炸了，重新施工，还是就这么放任不管呢？”
确实，高海这个问题又问到了点子上。
只要是人，就会存在误差或者犯错误的时候，可能真的就那么巧合，出现了资料员没有注意到不合格数据的情况，要是等到几天以后才发现这数据，那么已经浇筑好了的桥墩或者桥梁，又该怎么处理呢？
要是说把混有一盘不合格混凝土的桥墩炸了，重新浇筑，那么这一个桥墩或者桥梁的损失该有多么巨大呢？这里损失的，可都是国家资产；可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管，那么这个混有不合格混凝土的桥墩或者桥梁，是不是就是质量不达标的工程，是不是也存在着安全硬汉呢？
这个问题，高明凯再次答不上来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的，连耳根子都红了。在父亲面前出丑，还是被自己的父亲当着他的那些个领导们的面，驳斥得体无完肤。
此时高明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是要么地想要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却是让高明凯始料未及的，他更没有想到，父亲这个一辈子都在跟钢筋、水泥打交道的工程师，这个压根就不懂软件的人，会把自己研发出来的软件驳斥得这么一文不值。
此时高明凯心里有些堵得慌，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有委屈，有怨恨，有敬佩，同时又有些难堪。
可是高海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继续开口问道：“如果要使用你这款软件，那么是不是所有的拌和站都得配备网线，才能把你这些数据发送出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铁路修建的过程中，大部分的项目部都是设立在荒山野岭。要是没有网络，你这款软件还能发挥作用吗？如果要是为你做款软件，特意的还要给每个拌和站都通上网络，你想没想过这个工程有多么庞大，需要耗费国家多少人力，财力，物力，才能达到你这款软件的要求呢？”
等到高海把自己多方推演出来的这几个问题，都一股脑的说出来之后，他心里总算是缓了一口气。可是此时，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则他没办法隐瞒这些问题，一旦高明凯的这款软件真的被投入使用了，等到那个时候，这些问题才暴露出来，那么高明凯得担负着多大的责任和后果呢？二则虽然高海把这些风险一一点破，让高明凯不至于走上弯路，可是却再次加深了父子之间的隔阂。
但是高海心中，却没有一丝的后悔，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说，等到将来高明凯真的面临着这些困难，造成国家的重大损失时，他才是真的后悔。
“嗯，好！高海同志做得非常好，我们大家呢，都应该好好地向高海同志学习。高海同志是完全不懂计算机的，但是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这么多的问题，确实是不容易！”老局长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却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慷慨激昂地表扬了高海一番。
但是在下一秒，老局长的话锋却猛地一转，厉声呵斥着说道：“可是我们有些同志呢，心胸狭隘，度量狭小。私下里对高海同志议论纷纷……高海同志并没有因为高明凯是他的儿子，就帮着隐瞒这些问题，这是怎样的一种胸怀？这是对党，对国家，对人民负责的表现！同时，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高海同志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正是因为有高海这样严格要求子女的父母，才造就了高明凯今天的成就……”
稍微顿了顿，老局长扫视着在场的众人，再次开口说道：“虽然，高明凯今天向我们展示的这个软件，还存在着一些问题和不足，但是我相信，假以时日，重联科技一定能克服这些难题！”
“高明凯！”老局长语气铿锵有力地朝着他喊道：“把头抬起来！”
等到高明凯重新抬起头看向局领导的时候，他这才继续说道：“今天，我范为民在这里向你，也向在场的人，表个态，等你把你父亲提出的这些问题解决好之后，我再来验收你的软件。到时候，你这款软件，也必将用于铁路项目中，让那些想钻国家空子的，蝇营狗苟之徒，没有任何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