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慵懒,百无聊赖。
琴手一走,乐队停摆,留在木华岛的三人彻底赋闲下来,而这一闲就是整整五天。
大家很有默契地放弃了修行。
刘放在石剑上垫了一块绒布,枕着剑身躺在热乎乎的青草地上,享受着和煦的微风,心底的相思之苦舒缓了许多。
黄三姐罕见地没和狄二腻歪在一起。她不知从哪儿拉来一把做工精细的躺椅,在上面翘起了二郎腿,一个个随心所欲的四元术法便在指尖凝聚消散。
狄二是第一个发现这方天地的人,也是在这儿待得最久的人,他甚至在草地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印子。
沉默,很久很久的沉默,这种将睡不睡的感觉舒服极了。
然而,黄三姐并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尤其是当狄二睡快着的时候。
于是,她狡黠一笑,屈指弹出一颗小巧灵动的水球,正好越过眯着眼睛的刘放,砸在狄二的鼻子上。
恶作剧得逞,黄三姐捂嘴偷偷地笑。
狄二擦了擦脸,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故意不醒。
黄三姐见状坐起身来,五指一张,凝出一枚巴掌大的水弹。她瞄准了狄二的屁股,瞪眼暗道:“这回看你理不理我?”
狄二自然感应到了黄三姐的灵力,他也作出了回应——一个大大的响屁。
当然,这个屁并非真屁,而是狄二用灵力轰出来的破空声波。事实上,辟谷的修士也压根放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屁。
你若好奇为何狄二这么冷落黄三姐,那就不得不提起后者昨晚干的好事了。至少现在,狄二只想一个人静静。
可怜刘放正迷迷糊糊地小憩,却被这声“晴天霹雳”崩得当场跳了起来。他呆呆地看着背身的狄二,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狄二这才发现自己误伤了夹在中间的刘放,他没好气地看向捧腹大笑的黄三姐,尴尬地转移话题道:“刘放,你刚刚在做什么?”
刘放揉揉头发,重又坐了下来,愣了会儿神,应道:“我在数云朵。”
狄二抬头一看,惊奇道:“数云朵?今天万里无云,你数云朵?”
刘放跟着狄二的目光看向天空,挠挠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对呀,我刚刚在做什么呢?”
狄二被稀里糊涂的刘放逗得笑出了声,与他道:“其实我也在数东西。”
“数什么?”
狄二指着地上道:“小草。”
刘放终于缓过神来,摇头道:“那得数到猴年马月呀。”
狄二摊手道:“咱俩一个没得数,一个数不完,可总归有事做。”
他刻意停顿一下,继续道:“但某人竟闲得没事找事,那又该如何是好?”
黄三姐闻言,轻攥粉拳,冲狄二使劲扬了扬。
刘放却不跟着狄二的思路来诋毁黄三姐,转而道:“狄二哥,你晓不晓得大和去了哪里?”
“不知道。”狄二伸了个懒腰。
黄三姐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想他了?”
刘放承认:“我想他了。”
在此之前,刘放只想念过两个女人,大和是他想念的第一个男人。
黄三姐笑着点头:“你再多想想,也许他就会回来找你了。”
刘放心里惆怅:“我天天想念林姑娘,却连她的影子都见不着呀。”
狄二看出了刘放的低落,从袖中抽出长笛道:“我新学了一首曲子,你俩想不想听?”
黄三姐歪头侧目,敷衍地捧场:“想,太想了。”
刘放瞥见狄二执笛的手形,想起一事,突然问道:“狄二哥,你以前使剑?”
“……是。”狄二不愿撒谎,更不愿掩饰。
刘放“噢”了一声,提起石剑,挥舞半招,随口道:“神剑宗最近风头可盛。”
谈到剑修,便要讲到神剑宗,这是当今修士的人之常情。
谨慎的狄二却以为刘放另有所指,眼中轻轻一闪,果然察觉到异样。
他杀气渐散,右手虚握腰间,淡然道:“是。”
黄三姐插话道:“他们应该不管散修吧。”
刘放叹气道:“那时在冰清宫,我亲眼见识过神剑宗对付剑修的手段,只希望这些人不要找上门来。”
他使剑、练剑,也已将自己认定为剑修的一员。
可事情就是巧得离谱,的确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不是神剑宗的门徒,而是直接听命于柯铭的古神宫宫众;来人的目标也不是剑修,而是狄二。
能得到古神宫这等待遇的人,天下不过两手之数。
古神宫主点名要拿尹潇然,有他的理由——尹潇然的异瞳已经触碰到柯铭的禁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窥探修真界的因果。
右眼看近,左眼看远,柯铭尚可容忍前者,但必须把后者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上一次狄二动用左眼,正是在和黄三姐共度春宵之后。目睹了红岩岛即将发生的一切,他方才动身赶来东海,扮演好古今宗师兄的角色。
刺客选的时机很微妙,他们的首领识趣地避开了大和。
不等刘放讲完那句话,狄二已出手了。他回笛神速快点,正中一人小腹,汹涌的灵力立刻封住了对方的脉门。
黄三姐下手更狠,扭曲空间的元婴灵火将出击较晚的两个黑衣修士烧得满地打滚,哀嚎不止。
刘放反应稍慢,灵力注入石剑,左右提防新敌。
面对偷袭,他们应对得很果断了。可惜,针对狄二这类特殊的目标,柯铭派人的策略永远是上不封顶。先来的三个人仅是试探,收到柯铭加急密信的大成修士已决定亲自出手,快刀斩乱麻。
洪荒岛主,名为石新天。
他随手挥一挥袖,便将狄二、黄三姐和刘放转移至自己暂居的酒店天台。
洪荒大法,无始无终,扭转乾坤尽在一念之间,区区置换时空更不在话下。
石新天盯着狄二,盯着狄二毫无掩饰的异色双瞳,若有所思,思考这双眼睛背后的意义。
黄三姐挡在道侣身前,随时准备凝聚实相。
刘放则用石剑强化了意志。他也想拔魔剑,却始终无法主动做到。
洪荒岛主稍一抬手,黄三姐与刘放便昏死。
狄二依然平静,即便石新天已放出了少许恐怖的灵力。
柯铭已吩咐过石新天,要他必须亲自动手。
对于这个严肃的指令,石新天原本稍有不屑,以为这只是古神宫展示权威的方式,可现在他已不这么觉得了。
毕竟,洪荒岛主从没见过哪个元婴修士能如此坦然地应对无往不利的大成威压。
狄二眼角流血。
石新天像个行刑前闲聊的刽子手:“你能看到什么?”
狄二沉声应道:“只要我愿意付出光明的代价,我连一千年后的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石新天的声音渐渐冷漠:“那你能看到自己的死期吗?”
狄二笑答:“我不会死,往后的六十四年里不会。”
石新天暗里一惊,他从柯铭那儿听说过狄二的手段:“有人能拦我?”
见狄二不语,石新天重复了一遍:“谁能拦我?”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名字。
石新天早已解析过狄二的灵力,其中没有半点儿波动的成分。这份骗不了人的淡定,不由石新天不慌张。
狄二把黄三姐与刘放扶到一边,低头道:“他很快来。”
石新天放开神识,细细检查了一遍。附近最强大的气息是半步化神,最弱小的气息则是凡人。
他不想再等了,狄二胸有成竹的表情让他忽然很害怕。
蒙尘已久的洪荒图缓缓显形,这是杀人灭口最稳妥最干净的手段。
一幅令人胆寒的血色画卷掀开一角,魑魅妖魔残暴肆虐,鬼怪凶兽狰狞疯狂,无边的鲜红笼罩天地,腥气弥散在空气中,毁灭的氛围无处不在。
和这番血煞洪荒相比,狄二太过渺小。
手握本命法宝,石新天松了口气,惋惜道:“作我的血祭,也算是你的福分。”
但什么都没发生。
阻止石新天杀人的正是那个半步化神,而制住洪荒图的则是另一幅图,一副花开盛世图。
美丽和绚烂理所应当地覆盖了死亡的色彩。
石新天沉默。
精血泼写的图比不上粗墨描绘的画,他自知此生没有办法企及那个白姓女人的境界。
一个少年推门而入。
他很年轻,很自信,不怒自威的气场与仍带稚嫩的脸庞截然不符。
狄二也有点儿好奇,看了一眼来者。
然后,狄二便见到了此生见过第二英俊的男人——稍逊刘放一筹,略胜李凡半分。
少年面如冠玉,闲庭信步,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完美到不真实。若说此人是绝世无双的翩翩公子,那狄二只能算放荡不羁的潇洒浪子。
但外表绝非他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少年能靠着半步化神的灵力与石新天分庭抗礼,除了依仗更强势的法宝,更重要的是他对于灵力的把控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便是黄圣书口中的另一个天选之子。
而比黄圣书更加得天独厚的是,少年在修行上还有两个站在修真界顶峰的老师:他的父亲和他的爷爷。
也就是秦元沐和秦子荣。
洪荒岛主认出秦政,竟就停手了。
秦政结印,唤醒了墙边不省人事的两人,狄二又向他们传音解释了大概。
石新天紧皱眉头。
秦政友好抱拳:“秦某近日要在此岛成婚,不希望这里再有血光之灾。”
石新天改用了灵音:“这是柯宫主的密令。”
秦政背后的秦家势力,还不足以让洪荒岛主这般畏惧。但他知道,世有传言,秦政乃是柯铭钦点的接班人之一。
虽说这则传闻石新天并不晓得真假,可一旦涉及到古神宫、涉及到柯铭,再假的消息他也不敢不信。
秦政有恃无恐:“石前辈如愿停下杀手,秦某有一物相赠。”
他手心幻化出一把匕首,石新天随之语塞。
过了许久,洪荒岛主才神色复杂地道:“好刀俊才,确是良配。”说完,他利落地消失于原地。
秦政转过身,对三人微微鞠躬:“抱歉,让三位在秦某的地盘受了惊。在下后天大婚,大家不妨也来凑个热闹。”
他也走了。
狄二疑道:“这么年轻,就要结婚了?”
黄三姐憧憬道:“在对的年纪遇到对的人,凭什么不能结婚?”
刘放不说话。他头一次见到秦政这样的天之骄子,他也才明白为何木华岛近来多了很多忙忙碌碌的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