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的气势,绝对不是农村人。
营业员回想起他刚才跟应淑介绍的话,忽然意识到,他起码是看完过那套书才会那么了如指掌的。
她的目光又回到应淑身上,这次没再只看她的衣服。
她注意到应淑格外清丽柔弱的脸,仿若书中描写的林黛玉一样美丽。
营业员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她觉得她犯了大错!
这个女人肯定是农村人,她的手上有很多伤口和茧子,但这个男人不一定是啊!
敢花钱的女人,替她花钱给她出头的男人,又加上她漂亮的脸……
营业员脑补出一系列机关子弟为了追貌美农家女掩饰身份和她装成同类人……的狗血剧情。
对待农村人态度可以倨傲,家里有关系有地位的顾客万万不能得罪。
营业员放软了态度:“……你们要什么?再说一遍。”
裴和璞并不给她台阶下,应淑心里叹气,想要张口,让裴和璞斜了一眼。
没人给台阶,营业员自己找台阶,等不到应淑再说一遍,便回转身,去书柜上一趟趟地搬书。
初高中全三年的课本有几十本,再加上三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五十七册,摆在柜台上后,直接挡得连脸都看不见。
现在买书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每本书都要营业员开票盖章。
近百本书,营业员光盖章都得盖上十几分钟。裴和璞付完钱,拿上发票,让营业员先盖着,他拉着应淑离开了书店。
应淑满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我们去哪儿?”
裴和璞看她一眼:“去买身让你能穿出去见人的衣裳。”
应淑哭笑不得,没想到她压根没放在心上的嘲讽居然让裴和璞如此介意。
“我是做生意的,穿着干净利索就好。非穿一身好衣裳,买东西的容易心理不平衡。”
裴和璞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说:“你穿得是你舅妈的衣裳?”
应淑点头。现在冷了许多,她身体弱,颇有些畏冷,每天还骑车喝风,天一凉她就换上了褂子。
“一直都忙得很,就算买了布抽不出空来做衣裳。”便干脆先穿周春花的凑合着。
反正现在穷,捡别人的旧衣裳穿再寻常不过,也没人嫌弃应淑身上明显大了一圈的衣裳。
“冬天的衣裳,总不能也穿你舅妈的。”裴和璞说道。
应淑一呆,说不上话了。
棉花精贵,冬天的袄子棉裤,连周春花也只有两套,哪有余地再借给她穿。
裴和璞一提,应淑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家里的生活究竟有多不上心。
她不光缺衣裳,她还缺冬被!秋天都过半了,她居然一点儿都没去想着准备。
“走吧。”
这次应淑没有抗拒,乖乖地跟上他,一起去了胜利商店。
胜利商店不愧是县城最大国营商店,供给比乡下的供应社充分多了。
在乡下供应社需要排队抢的布,在这里摆满了整张玻璃柜台。
看见那些崭新的漂亮布匹,应淑被压抑已久的购物欲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兜里有钱,又牢记教训见票就收,如今已成为钱、票大户的应淑,完全有资本在这家国营商店里大肆采购一番!
压根不用裴和璞劝,应淑直奔柜台而去。
她盯着柜台上的布,心里想着应小满、周春花和刘波兄弟俩。
尽管已经有了钱,他们身上穿的却是连商店柜台都上不来的最次等的布料。
一年年洗,一年年改,穿到现在,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层层补丁叠补丁。
周春花给她穿这件被人瞧不起的衣裳,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裳了。
“售货员同志,那个墨绿色、浅蓝色和紫红花的细棉布,麻烦你给我一样儿拿一匹。”
售货员鲜少见出手这么阔绰的,竟然能论匹买布,赶紧放下手里的毛衣针给她扯布。
她也不用尺子量,拇指和中指张开在布上比划,找准地方用剪刀剪个小口,用力一撕,比用剪刀裁剪还齐整。
墨绿色的能给应小满和刘波兄弟俩各裁一身,紫红花适合给周春花。
至于浅蓝色——
应淑抿嘴一笑,把布叠好打成包袱。
这些布都是上好的平纹细棉布,挺括厚实,价格昂贵。两匹布票实际上只能买到一匹。六匹布硬是花掉了应淑手里一半布票。
她转了一圈,发现棉花没上货,便又回去给自己扯了半匹黑布。
裴和璞在旁皱起眉头,应淑只好叹气解释:“我总出门,结实耐磨耐脏最重要。”
裴和璞看了那眼浅蓝色的布匹,自觉也能做出一身“穿出去见人的好衣裳”了,便没有对应淑的品味喷射毒汁。
“布买完了,裴和璞,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手艺好的裁缝铺?”
裴和璞略感意外地盯着应淑看了一会,应淑今天的举动慷慨爽快得几乎不像是她了。
倒不是说她平常小气。
应淑很会赚钱,也很会花钱,尤其在吃上,整治起来是连他都会惊讶的。
但应淑这个人,该说她是不讲究,还是压根不在意。
对于吃穿住行,她的要求相当低。
裴和璞知道,她卖鱼的时候经常身上揣几个窝窝头,带一竹筒水,就当一天的伙食了。
而穿衣也不讲究,虽洗得很干净,但压根不在乎身上有几个补丁,裴和璞甚至见过她大大咧咧地穿着身衣角破洞的衣裳,也意识不到要去补。
会像今天这样挑选好看的布料,找手艺好的裁缝铺,和她一贯的作风大相径庭。
裴和璞虽感意外,但也觉得是好事。
一个小姑娘家,总得穿点要好的吧。
裴和璞把她带到了往日常去的裁缝铺。
在乡下,衣裳都是自己做,而前世,应淑的衣服都由助理找品牌一季季地订。这是她第一次见识裁缝铺是什么样的。
坐镇裁缝铺的是一个精干的老裁缝,脖子里挂着软尺,手上捏着根木尺,一看颜色就是跟随他多年的老活计。
“哟,这不是和璞小子吗,好久没见你来了,今天来做身衣裳?”
“不是我做。”裴和璞让开,露出咕噜噜转着眼珠四处打量的应淑,“是她。”
老裁缝呵呵笑了一下:“是个姑娘啊,行,你小子带来的,我肯定好好给你做。姑娘叫什么名字?做什么样的衣裳?我这有首都那边的图册,你看看你能看上什么样的!都能给你做出来。”
应淑探头瞄了一眼,这位老爷爷真是时髦前卫,居然是一本从香港流传进来的时尚杂志!
她摇摇头,从包袱里取出那两匹浅蓝色的布:“不是给我做,是给他。”
应淑指了指裴和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