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纷纷扰扰,皇帝准备接见泰西传教士使团,许多大臣却觉得规格过高?
凭什么,他们连一个郭嘉都无法代表?
一根冷箭突如其来。
“臣给事中霍维华,有奏弹劾”
校哥儿皱起了眉头,朕最讨厌听弹劾了。然而,老孙此时,递上了一个奇怪的眼色。
“朕不爱大臣互相弹劾,干扰政事,霍卿简单说吧”
“臣弹劾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公公”
校哥儿虎躯一震,面色却是木讷不喜。
“王安公公乃是三朝元老,门徒遍布宫内,此前已掌管东厂,若再接司礼监掌印,恐权柄过大,此为不妥;两位大行皇帝国丧不久,王公公此时却纵情山水,此为不敬;王公公交游广阔,常以诗文结交大臣,违背祖制,此为不慎。”
“王大伴忠心侍奉父皇多年,亦是赤诚待朕。霍卿此意,要朕如何”
“王公公德高望重,请陛下慎重任用,不可任由大权独揽,有错还需小加切责”
校哥儿仍是摇了摇头
“朕与王大伴,自幼情深。再者,内臣任免,自与外廷无关,霍卿不必劝谏了。”
不过么,校哥儿还是多问了两句
“说王大伴结交大臣,朕自是不信。诸位阁老,意下如何”
校哥儿的眼神很直接,刘一燝不好对视,却又不得不回答。
“正直大臣,怎可结交内侍?”
韩爌的回答就好多了
“内廷自有陛下安排,无需臣等置喙”
其他阁老皆是附和称是。
校哥儿又望向青袍嘴炮区,这满朝正人,竟也无人开口。
不是别人,是你们口中堪称贤人的王公啊。
好吧,你们都很高洁。
第二日,王安公公的辞书又来了。言辞更加谦卑,文采更胜一筹。
“奴才已老迈,侍奉三代帝王,早已力不从心。恳请陛下体谅,放奴归隐,悠游山林,不枉此生”
这反应,应该是有人连夜通报了。
于是校哥儿甚为感动,亲手盖下了准奏印章。
这不是校哥儿准奏的唯一一封辞呈,另一封是户部尚书李汝华的,老尚书的病,看来是好不了了,京师大医院的诊断书皇帝看过了,非常不乐观,老人家的心愿是落叶归根,校哥儿当然是含泪准奏。
次日不上朝,但当值的阁老们,都收到了宫内的旨意与通报,还附上了李尚书与王公的辞书。
感念于李尚书的干练勤敏,兢兢业业,准其辞呈,授予太子少师荣称,荫萌其子,衣锦还乡。感念于王大伴的高洁节操,准其辞呈,授予太子少保荣称,赐田千亩,衣锦还乡。
李尚书年轻时硬怼福王,为国节流;辽东战时强势拨款,力保郭嘉收支,种种功勋,举世瞩目。这一对比,反显得王公公备受厚待了。况且,内侍阉人吗,士人们连提上一嘴都觉得有失身份。
圣旨还提到了宫内新任命:任命魏朝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大内总管;刘时敏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统管宫内文书及秘书室;涂文辅为司礼监秉笔副太监,掌东厂;董若海为御马监太监,掌净军;王体乾为神宫监太监,掌洒扫及宫廷核查。曹化淳为司设监太监,掌营造。李永贞为直殿监太监,掌西厂。
宫内开始变天,朝堂还有一个户部尚书的实权空缺,惹人关注。
-----------------
西苑,御书房。
“行文简浅显,做事诚平恒”的对子之下,毕懋良若有所思。
皇帝召他单独奏对,都懂什么意思,李汝华尚书归隐,他就是最佳人选。
尚书归隐,侍郎替上,何况这个侍郎辽东立下大功,谁有异议?。
这事当然要走朝堂程序,但校哥儿自己也要面一面才放心。
“朕已准了李尚书告老还乡,毕卿家立下大功,正是承接户部的不二人选”
皇帝说话如此简浅,叫毕懋良一愣,接受还是拒绝,都不合适。
“朕还有个想法,寻一个紧要地方,让毕卿去做个军政一体的总督”
“敢问陛下,意在何处?”
“京津,当设一名总督。此次泰西船来,提醒了朕,津门乃北京城之海上门户,怎能毫不设防。再者,南北流通全靠运河,天津卫正是咽喉枢纽。京津总督,意在打通路、海、河运关节,叫南北通畅,同时卫保京都”
毕懋良思索一番,眼神一亮
“陛下之意,当大开海运以代河运?”
“依毕卿之见?”
“此战臣在辽东调度物资,方知海运之利十倍于陆、河。但海运亦有风浪倾覆、海寇劫掠之危。况且运河沟通南北,数百年国策也,多少城镇繁华,皆依托运河,数百万人生计,皆依靠河运。若改于一时,必招动荡,当做百十年谋划,不可操切啊。”
这话在理,这时代的运河,如那个时代的高铁,形成了一条火热经济带,杭州、扬州、淮安、临清、沧州、通州,这一带的Gdp难道大明不要了吗?况且运河是否和后世的南水北调有关,校哥儿还未研究呢,应为此设立专题课组才是。
见皇帝陷入沉思,毕懋良轻轻提醒
“陛下言,紧要的总督,老臣还当是盐政总督呢”
“咦?”
“臣曾任政福建,管屯盐道事,只是执法稍严,盐税既有大增,若两京十三道皆如此,朝廷岁入可增数十乃至百万”
“若是彻查盐政,彻底改革呢?”
“盐政亦是百年陈弊,改之何难也,亦当是长久筹划。若能以五年或十年为期,鼎新盐政,朝堂收支,当大为改观。”
“哈哈.......,扭转朝堂收支,不应当叫朕开内帑吗?”
校哥儿笑了,毕懋良也笑了。
“陛下在辽东广开皇庄,庇佑贫民,叫老臣眼界大开,授人以渔,好过开内帑百倍。再者,内帑总有限度,臣子们与陛下要谨慎用之”
这是在点我呢,工坊皇庄的钱,都是偷偷挪用的内帑。校哥儿面不改色,至少人家提出了财政解决方案,比一味跟皇帝伸手要钱的,好太多了!
“朕听闻,前宋富庶,远超大明,乃是商税收取得当的缘故,毕卿怎看?”
毕懋良闻言一震,久久思索
“轻商税,大明国策也。若改之,恐怕......恐怕全天下皆言,陛下在与民争利啊”
他思考了好久,才咬牙说出这“全天下”,校哥儿懂,比起盐政,他更不敢触碰这整个阶层的蛋糕。
“如此,卿家更愿执掌户部,或去做个总督?”
“身在朝堂,一叶障目。到了辽东,臣方知不足,不敢贪功。论统筹革新,去腐除弊,臣不如熊延弼。论布局谋划,临机决断,臣甚至不如洪承畴。即便在户部,李长庚胆略胜我,毕自严理财胜我。吾三人,已在陛下眼中久矣,全凭陛下决断,臣只当勤恳用事,并无他言。”
“今日一见,朕知卿,卿也知朕。且凭眼光胸怀,这户部尚书,毕卿当得。盐政革新,势在必行,卿当与李长庚隐秘谋划,早做备案;这京津一体,海、陆、河并行,卿家可交予毕自严,朕意,叫他兼任天津巡抚。如此,大明财计,朕托付予毕卿家了”
毕懋良走后,校哥儿紧揉眉心,这大明财政,实在难,不过至少有了些方向。
抬眼一看,送客回来的魏朝,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陛下,为何叫我干爹告老还乡啊”
“这是你干爹自己的意思啊。再说,大伴你跟随了朕这么久,那个位子,也该坐上去了”
“奴婢,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啊!”
“吐陈纳新,继往开来,此乃天道,大伴不必哀伤。走吧,随朕送送李尚书去”
-----------------
李汝华为人正直,不群不党,没想离任的时候,送别的人还真不少。
这阵势虽然远比不了东林人的城门立雪,但来送的人,却大都是主事一方的实干观吏。
护卫森严的国公仪仗,风流送别人群,隔出一条通道。
人们怒而不言,哪个国公如此嚣张?李尚书从不交往这些废物的。
校哥儿一现身,自然全场无声、匆忙跪拜了。
士林中,小皇帝的风评一直变来变去,非常复杂,但体恤老臣,一贯很真实。
暖轿中,校哥儿紧握老人的手,君臣皆知,这一别,将是永别。
“郭嘉百年积弊,并非一日之寒,老臣知陛下胸有大志,只是四方不平,只怕再有动荡,陛下不可操之过急啊”
“朕答应老尚书,凡事必当徐徐图之。老尚书,尽管安心荣养”
老人家殷切叮嘱,依然挂念不下。校哥儿派出一队锦衣缇骑护卫,两个御医随行,别的,也做不了太多了。
时将入夏,树梢新叶日益繁茂,老叶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