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川满眸挣扎,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
每走一步,脑中浮现的便是这些年沐嵘待他的好。
这么多年,沐嵘若想杀他,机会多的是。
甚至沐嵘都没有必要让封战带着他远走孤城。
如果不去孤城,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发展自己的羽翼。
沐嵘明明可以将他困死在这座皇城内。
皇城之中,想要讨好沐嵘,要他命的人趋之若鹜。
他的剑尖直指沐嵘的心脏,可他的手却在颤抖。
直到这一刻,赵熙川才发现,他真的很没用。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胆小鬼。
杀父仇人尽在眼前,他却下不去手。
他重重叹息一声,将手中长剑掷在地上。
“他如今已是你的阶下囚,是死是活,你来决定。”
当年沐嵘饶他一命,今日,他便也饶他一命。
安王好似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眼底满是笑意,“为何不趁机杀了本王呢?”
“如此,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赵熙川神色淡淡,事已至此,他已经彻底败了,别无他求。
“孔大人他们一心为国,乃朝廷之栋梁,你不能……”
“川儿,你怎还如此天真?”
安王打断了赵熙川的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如今,本王胜了。”
“往后,本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也不用听旁人。”
“逆子!”倒在地上的沐嵘,很是艰难地吐出这两字。
安王并不在意,只是让人将赵熙川送回靖王府,没有他的允许,被关押在靖王府的所有人都不得自由进出。
待百巧阁内只剩下沐嵘与沐熙诚两父子的时候。
沐熙诚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沐嵘。
他弯腰捡起被赵熙川扔在地上的长剑。
沐嵘眼中闪过丝丝紧张,“熙诚、你、你不能……”
“为何不能?”
“我现在所做之事,与爹爹七年前相比,并无不同!”
沐熙诚的话就像是一张巨网,将沐嵘的心紧紧地缠住,让他越发的胸闷。
“爹爹,在你心里,最爱的果然是皇后。”
“她都这般待你,刚才熙川想要杀你时,你都未曾将他的身世吐露半句。”
沐嵘黑眸内满是惊恐,但很快便被他压下。
他故作镇定,沉着脸,想要大声训斥,“逆子,你莫……”
“咳咳咳……”
一句话还未说完整,便开始不停地咳嗽。
安王似是早就料到沐嵘会是这反应,他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着。
“皇后给您下的药,一天之后,药效便会散去。”
他见沐嵘眼底忧虑散去一些,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只是若未曾服下解药,就算药效散去,您这身体往后也算是垮了。”
“这、这不可能!”
直到此刻,沐嵘都未曾想明白为何皇后会突然发疯。
他在心底存着一丝侥幸,觉得这一切都是安王挑唆,皇后才会失去理智。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皇后自己的选择。
“您和皇后一样,都深爱着川儿。”
“你们都不想让他成为刽子手。”
沐熙诚寻到皇后联手,本以为,皇后最后会要求他一定要助赵熙川登上皇位。
谁曾想,皇后最后逼他立下的毒誓是永远守住赵熙川身世的秘密。
不允许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赵熙川。
其他,她再无任何要求。
她宁可自己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赴黄泉,也不愿让赵熙川受到一丝伤害。
沐嵘亦是如此,哪怕生命受到威胁,都未曾开口向赵熙川求饶,未曾开口告诉赵熙川,其实他才是其亲生父亲。
“父皇,就当是咱们把沐家欠赵家的都还给他们。”
“待儿臣肃清朝中污秽,便将皇位禅让给川儿,你看可好?”
沐嵘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好半晌,才开口,“朕可将皇位禅让给川儿,只要、只要你将朝中污秽一扫而空……”
初登基时,沐嵘何尝不想大展拳脚,做出一番事情来,不再被贵族、朝中党派所束缚。
但唯有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后,才会明白,皇帝才是整个黎国最无能为力者。
为了大局、为了未来、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皇帝只能牺牲、只能妥协、只能一步步地埋入这欲望之海。
安王冷冷嗤笑,当他决定和皇后联手,在他大婚之日逼宫时,便已经想好,绝不回头。
眼前的沐嵘,在他眼中,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
“父皇,儿臣了解您,只要让你坐在这至尊之位上一日,你心底的欲望就会被扩充一日,永无平复。”
“事已至此,您就安心地在宫中养老,其他事情便都交给儿臣。”
“您不想背负千古骂名,儿臣替您背便是。”
明明欺君罔上、背叛道义、强占友妻,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粉饰太平。
知父莫若子。
沐熙诚比任何人都清楚,沐嵘到底是真的爱皇后,还是只贪慕着侵占他人之物的快感。
相信皇后心里也清楚。
只可惜,这世上并无后悔药。
想活着,并没有错。
想好好活着,更没有错。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亦没有错。
但当这些违背了良心、道义,更是因此犯下其他种种罪孽,那便是错。
“您自幼便教导儿臣、忠君爱国、孝顺父母、兄友弟恭,儿臣如今都做到了,父皇还有什么好担心?”
沐嵘久久都未曾开口。
沐熙诚也不催他。
他们两父子坐在这间充满先帝痕迹的百巧阁内,静默许久。
“你当真会将皇位禅让给川儿?”
“父皇,你现在除了相信儿臣,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沐嵘没有回答,只是让人拿来圣旨,努力的控制着他毫无力气的手,一字一字,仔细的写下了禅让书。
“朕从今往后便住在这百巧阁内。”
“您高兴便是。”
“儿臣会将母后葬入皇陵,但不与先帝同墓室。”
这是皇后之前便对他提出的要求。
她不想死后再与沐嵘有所纠缠。
但她亦颜面再躺在先帝身侧。
事事难两全,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