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云锦书赶紧开口:“抱歉,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秦夫人苦笑道:“伤心是伤心,可也过去这么久了,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难过了,再说我还有鸿儿,日子总归都要过下去。”
“不好意思,我还是想问一下,您的女儿是在多大的时候过世的?”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秦夫人有些不悦地蹙眉,“这件事跟我相公的案子有关?”
云锦书也是突然想问问,家里有女孩后有男孩,女孩又过世,这种情况让她很难不联想到孩童失踪案。
北封说道:“秦夫人,您的女儿应该是三岁左右过世的吧?”
“你怎么知道。”
“看来的确如此。”北封叹了口气,“恕我冒昧问一下,您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怀了您的儿子?”
秦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倏地站起身愠怒道:“如果问题问完了两位就可以离开了,我还要去前面照看铺子,没时间陪两位闲话家常。”
“我们……”云锦书还要说什么,但被北封拦住,对方赧然地冲秦夫人拱了拱手:“不好意思,今天多有打扰,我们先走了,如果您又想起什么跟案子有关的线索,可以随时去刑部或者衙门来找我们。”
云锦书被强行拉走,她不解地看着北封:“我知道秦夫人生气,可她家的情况跟孩童失踪案太像了,我必须要弄清楚……”说着就要回去,北封叹口气伸手拉住她。
“你也知道人家生气了,她在气头上,你今天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北封看了看周围,又拉起云锦书的手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相识已久,两个人牵手都没觉得怎样,可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年轻的公子牵手,这种震撼又有些“伤风败俗”的场面足以引来很多人侧目。
云锦书根本没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北封察觉到了但装作不知道,见她没有拒绝便一直拉着她。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马上就到了。”
北封口中的“马上就到了”却又足足让云锦书走了一炷香时间,他们都走出了城门。
“阿北,你想带我去哪儿啊?”
“前面就是。”
前面不远处有个村落,云锦书回忆了一下,那个村落应该就是高家庄。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找答案。”
云锦书不再问了,反正怎么问他都不会直接说。
北封拉着她走进高家庄,此刻正是午膳时间,村子里没什么人在走动。他将她带到一处篱笆墙外,冲里面喊道:“老高,老高在吗?”
就听里面传出一声——“谁啊?来了来了。”
没一会儿,一名杵着拐棍的老人便走了出来,他眯着眼看他们,一边走一边问:“是谁啊?”
“老高,我是北封。”
老高刚好走到篱笆旁边,眯起眼凑近了北封,确认是本人后才笑了出来:“北大人啊,怎么今天有功夫来我这里了?等会儿我给你开门啊。”
在他开门的间隙,北封为云锦书解释:“老高是这里的村长加高氏家族的族长,在这里的地位很高,很有威信,找他帮忙准没错。”
云锦书还是不懂:“找他帮什么忙?”
“你不是想弄清楚秦氏女儿的事么?老高什么都不知道。”
木门从里面打开,老高笑呵呵地看了眼北封,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云锦书身上,“这是你的……另一半?真是个俊俏的后生啊,不错不错。”
云锦书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跟北封相牵的手,赶忙松了开,正要张嘴解释就见北封笑着点头:“可不么?我能找不到俊俏的人么?今天特意带过来让您看看。”
“好啊,哈哈哈哈——”
老高是真的高兴,将他们带进屋子里还在笑,“真好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找了呢。”
“哪儿能啊,这不得找到合适的才……”
“老人家,您说笑了,我是个男的,怎么可能是他的另一半?”云锦书受不了直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又看向北封,暗暗咬牙道:“快说正事!”
北封看着要炸毛的云锦书,心里眼里都是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对老高笑道:“好了,她都害羞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谁害羞了!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云锦书直接跳起来揍他!
“老高,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您,关于秦刚家里的事。”
老高一愣,“秦刚啊?怎么,你们抓到杀他的凶手了?”
“还没有,我们正在积极的找线索,今天也是无意间知道他曾经还有个女儿,您知道他家女儿的事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他女儿去世很多年了,还跟秦刚的案子有关?”
北封把怀疑告诉了老高,老高这才明白过来,却也是一惊:“应该不会有联系吧?秦刚是五年前死的,那些孩子失踪的案件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么?”
“高老,我们也是以防万一。”云锦书说道。
老高点点头,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才开始回忆当年的事。
“我记得很清楚,秦刚跟他媳妇成亲的有三年才怀上孩子,当时秦刚他娘还找了道士算出头胎是个男孩,秦家高兴的呀,恨不得我们全村都知道。结果没想到秦刚娘子十月怀胎生下的是个没棒儿的,这可把秦刚他娘气坏了,到处要找那道士让人家退钱,可哪儿还找得着?最后就把气都撒在了秦刚娘子的身上,我还记得那时候寒冬腊月的,他娘子还没出月子就在院子里洗衣裳,为这我还上门去说了秦刚,后来才好一点。”
“后来听说秦刚他娘子月子没做好,有点伤了元气,一时半会他们没法要第二个孩子。”老高说道:“可秦家就想要孙子,秦刚他娘到处求佛拜佛,不知道又从哪儿找来个和尚,到他家一看就说家里人有属相跟未来的孩子冲撞,这才导致一直没有孩子能落胎于他家。”
“算来算去,最后那和尚算到是招娣那小丫头属相犯冲,秦刚他娘一听当即就要把孩子送人,还是秦刚娘子用命才保住了自己女儿,可是……唉,秦刚他娘是真的作孽啊,没几天趁着秦刚他们夫妻俩都不在家,自己把孩子带出去卖了,那段时间经常能听见秦刚娘子在哭啊,那劲头差点就疯了。”
“可是你说奇不奇怪,招娣那丫头送走没多久,秦刚娘子就怀了孩子,可母体情绪不稳,大夫说很难留住,没办法秦刚他娘只好把买了招娣那户人家的位置说了出来,秦刚立刻带着娘子去找。唉,可怜招娣那丫头,被她亲奶奶卖给了大户人家,因着她年纪太小了,不小心冲撞了人家的少爷,被那少爷活活打死了……”
听到这,云锦书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双拳都在颤抖,愤怒的火焰直冲上头。
她不明白,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人?孙子就那么重要吗?难道孙女不是人?
北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轻轻拍了拍云锦书紧攥的手,问老高:“后来呢?”
“唉,得知女儿被人打死,听说秦刚娘子当时就晕了过去,鸿儿……哦就是秦家现在的那个小儿子,差点胎死腹中,最后还是花了大价钱请了景都城内的名医才把孩子救了回来。”
“自那以后啊,我就没再见秦刚娘子笑过,一直过了好几年,鸿儿都会跑了,秦刚娘子才会偶尔笑笑,可是没过多久秦刚又出事了。唉,要说起来,秦刚娘子这辈子真是挺苦的,先没了女儿,又没了丈夫,我听说现在一人带着儿子在城里开猪肉铺是不是?”
北封点点头,“我们去看过她,她的情况还好。”
“还好就好啊,秦刚死后她就不怎么回来了,秦刚他娘还去找过她好几次,但都被打了回来,我听说她直接告诉秦刚他娘,要是再去城里找她,她立刻带着儿子离开景都,再也不回来。这不,后来秦家才消停,也不敢再说什么。”
告辞了高家,云锦书一路上都没说话,北封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这种情况根本改变不了。
“现在来看,你觉得秦刚的死跟目前的孩童失踪案有没有关系?”
“有。”云锦书的声音都是冷的,“我相信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你能不能想办法问问二皇子,第一名死者家里的情况,是不是跟秦刚一样?”
“我马上去找二皇子。”北封知道此事拖不得,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云锦书,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云锦书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阿北,你说这个凶手有错么?”
北封皱了皱眉,“小书……”
“他替那些无辜的女孩子报了仇,你说他有错么?”
“云锦书!”北封最怕的就是她这样,声音不由得都扬高几分:“你要明白你的身份,我知道你很同情那些孩子,但是凶手杀了人,难道那些男孩不无辜么?他不能为了声张正义而去草菅人命!”
云锦书心里就跟堵了什么似的,眼眶都因为这种情绪泛了红,却没再说什么。
北封看着她好半响,悠长地叹了口气。
……
把人送回提点刑狱司,北封便去找二皇子,云锦书一个人坐在院里发呆。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到了,叶子开始发黄,一阵风拂过,树叶也被吹得沙沙作响。
“在想什么?”
就在云锦书出神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她看向霍西楼,没什么表情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在调查一桩五年前的旧案,需要皇城司帮忙么?”
云锦书听完就笑了,眼中尽是嘲讽:“霍西楼。”她连名带姓的叫他还是第一次,“你派人监视我,就这么好玩吗?干脆我每天把我自己的行踪都写给你好了。”
她的口吻有点冲,不难听出压抑的火气。
霍西楼一点都没生气,心里反而还很高兴,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发脾气,现在她冲他发了,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他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此刻霍西楼的心情可以用翻江倒海来形容,可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冷淡模样,只是语气里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没有派人监视你,只是出宫时遇见了刑部尚书,他跟我说了你们今天做的事。”
遇见了北封?那就不能怪他了。
云锦书不是那种矫情的人,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当即便向他道了歉,“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北大人说他进宫是去见老二,五年前的案子还牵扯到老二么?”
云锦书的心情没那么烦闷了,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再听到她的怀疑时,霍西楼的表情也沉了下来,“如果凶手五年前就开始作案了,那为何这次作案要相距五年?”
“我也不知道。”
霍西楼五年前不在景都,对那两起案子根本没印象,再加上真正处理的是衙门跟提点刑狱司,他现在想看看卷宗都看不见。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不一会儿云锦书又问道:“云锦瑶的事处理得如何?”
“她改了说辞,但是皇上依然下旨让霍婷到皇城司协助侦破失踪案。”
“为什么?”
“皇上定是有他的考量,我们只能遵守。”
“那云锦瑶呢?我跟她流产的事毫无干系,她空口白牙的诬陷我,就这么算了?”
霍西楼面无表情地开口:“不仅是云锦瑶,云家因为此事已经受了连累。”
不过具体是怎样的连累他没告诉她,只说了一句“宫里震怒”就不再多言了。
而这个“宫里震怒”的后果,云锦书是后来才知道的——云海被降了官职,云锦瑶也从三皇子妃变成了侧妃,据说是“宫里震怒”那位下的旨,连杨皇贵妃都不敢求情。
云锦瑶和云家都付出了代价,可同样的,云锦书感觉她的真实身份已经快要瞒不住了。
好在目前案子多,她根本没心思去处理那些,只好交给汪藏海。
……
北封从宫里带出来的消息跟云锦书预想的差不多——第一名死者家里的确跟秦刚一样,早年都有过女儿去世的经历,但是第一名死者家里远不及秦刚。死者的女儿去世后,他的妻子常年忧愁,一直都没能再怀上身孕,后来年纪轻轻就病逝,家里想为死者再物色一名妻子,可他都看不上,最后还是死者的母亲用命相逼,这才让他凑合娶了亲,可直到死者出事都没能有孩子。
“那个很早去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唤弟。”
“……”云锦书没有丝毫惊讶,现在她基本可以判定就是自己猜的那样没错。“凶手从五年前开始就在为那些死去的女孩声张正义,只是当年他杀的都是家中的大人,五年后的现在他的目标变成了孩子。转移目标这么大的事,凶手肯定在这五年间又经历了什么才让他转变了想法。”
霍西楼将所有案情看过一遍,北封就坐在他旁边,让他觉得十分的碍眼。
“北大人没有其他案子可查了么?”
北封笑呵呵地看着他:“实不相瞒,下官受了嘉妃娘娘委托,务必要侦破此案。”顿了顿,他又道:“倒是殿下,下官听说皇上下旨让六公主同殿下一起办案,可殿下现在却天天往提点刑狱司跑,是不是不太好呢?”
霍西楼沉默地盯着他,北封回以同样的目光,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可他们之间就是有种令人紧张的气氛。
“凶手五年前开始犯案,当时那两名死者都是死于剑伤,这就说明凶手是会武功的,而且那两名死者生前都是高家庄的人,高家庄也在景都周围,这就说明我们之间的推断没错——凶手的应该就是藏在附近的村里。”
“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设法找到凶手……”
话还没说完,顾辰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难看的犹如锅底,“不好了——又发现了几个孩子的尸体……”
这次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景都的护城河,据目击人说,当时很多人都在河边游玩,忽然有人发现河面上飘着一个孩子,随后又飘过来几个孩子……
按照水流推断,这几个孩子都是长流随波逐流下来的。
云锦书几人到现场的时候,何青的手下已经把几个孩子的尸体都抬上了岸。
匆匆数过去,足足有六个小男孩,他们脸色泛白,双唇青紫,全都死不瞑目。
现场已经围了很多百姓,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最后还是皇城司的人出面才让人散开。
何青双眸无神,黑眼圈极重,声音都哑了:“下官见过将军,见过北大人。”
“几名死者的身份确认了么?”霍西楼问道。
何青疲惫地点点头,从捕快手中拿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块红色的巾帕,每块巾帕上都写着名字。
“这些是在孩子们的身上发现的,下官翻查过人口的卷宗,发现这上面写的人名和生辰八字是可以对上真人的,下官已经让人去通知这些孩子的家人来认尸了。”
这话才落下没多久,一名痛哭流涕的男人就跑了过来,但被皇城司的人拦在外面。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何青走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盼儿的父亲,是你们找我来的啊,我的女儿在哪儿,我的女儿在哪儿——”
何青挥挥手让男人进来,对方一眼就看到了一双粉色的鞋子,当即脸色一白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他跪在尸体旁却不敢贸然掀开白布,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尸体。
“你是顾盼儿的父亲?”
男人没有说话,何青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孩子不是这两天出事的,为何你们家里没人报官?”
闻言,男人这才回了话,“我……我娘子带着……盼儿回了娘家,我……我不知道盼儿会……”
“她娘呢?”
“还没消息。”
云锦书上前蹲在尸体的另一侧,温柔地问道:“恕我冒昧问一下,盼儿是否还有个姐姐?”
男人一愣,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盼儿是有个姐姐,难道你们怀疑是我女儿杀了她弟弟?!”
“当然不是,只是想确认一下。”
“盼儿是有个姐姐不假,我那个女儿今年才七岁,平时都不会自己离开村子,更不会去杀人。”
何青上前来打个圆场,“麻烦您先到衙门做个笔录吧,我们想知道孩子出事前后的细节。”
“那我女儿怎么办?”男人指着旁边躺着那几个孩子,“她们又要怎么办?!”
男人的情绪激动,声音也扬高不少,眼看着就要闹起来。
北封先一步将云锦书拉到旁边,“估计这次肯定要惊动皇上了,事情有点难办。”
说完,他不管她是什么反应,率先将目光投向霍西楼,“殿下,眼下公主正在皇城司,她表面上是受皇命而来,但……你应该明白下官的意思吧?”
霍西楼没有多言,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几秒后才抬步离开。
云锦书的头更大了,“你们两个在猜什么哑谜?”
“你别管。”
北封平时温温柔柔的,说话也很客气,可是这种人一旦严肃起来,比那些脾气大的还能唬人。
云锦书没在现场逗留很久就被北封拉走了,按照他的话说,这些孩子迟早落她手上,她不用着急。
“我算了算,已经是九个孩子了,可我们到现在只是知道了凶手的动机,其余什么都不清楚,我很担心还会有孩子再遭遇不测。”
“我看了卷宗以后有个疑问。”
“什么?”
“你觉得凶手的年纪有多大?”
云锦书思忖着开口:“拿不准。”
“假设我们当凶手也是受重男轻女迫害过的人,那么他能犯案说明人已经长大了,你有没有试着调查过,那些村里跟案件有相似点的其他家庭,有没有已经成人的姐姐或者弟弟?”
一句话顿时让云锦书楞在当场,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虽然这个范围依然很大,可是相对来说也缩小了很多。
“我马上去查……”
“你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