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月隐星稀。一人一几,几上有个茶炉。茶炉下有一个小型法阵。灵石为法阵供能,法阵运作下,茶炉哧哧往外冒着热气。
茶水注入碗底,茶叶新绿犹如活了过来。淡雅清香扑鼻而来。天策真人端起茶盏品了一品,目光投向窗外。
月光从乌云的间隙中坠落,人影从月光中一闪而过,一步便己跨入了窗内。
来人长身卓立,气度不凡。进来便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天策连道:“牛饮,牛饮。浪费了我的好茶。”
来人一笑:“牛饮是饮,人饮亦是饮。既然落肚,何来浪费。难道非要如你一般小家子气。”
天策真人叹了口气,指着他:“空有一幅世外高人的好皮囊,行事却像个拉大车的。沈颂,给你好茶,你也是以茶代酒。”
沈颂点头:“不错。”
天策手一挥,一只酒葫芦飞了过去。
沈颂伸手接过,拧开塞子便精神一振,赞道:“好酒!”
一气灌了三口,方依依不舍挂在腰间。
天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随意问道:“是不是那些小崽子又闹出什么事来?”
沈颂长舒一口气,懒洋洋道:“他们能有什么事,也就无事生非而已。”
天策负手:“这次你就多费心了。洞神元明演天法,仰察天地灵机,俯观万物生灭。大衍岛少了你,我可真不放心。”
沈颂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早知道我就不该修这功法,动不动就被你派差。这批小崽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哦?”天策真人轻吟一声。
沈颂挽着双手大咧咧坐在窗台上,道:“师兄用心良苦,这些小崽子可未必能够体会。师弟总觉的这番举措有失沉稳,不合我大派风范。”
天策小心提着茶炉,冲了一杯新茶,奉给沈颂。
“解解酒气。”
沈颂接过,这次却没有再做牛饮。
天策叹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一次秘海玄境开的蹊跷,干系太过重大,我也只能事急从权了。至于是非对错,天道无常,可非我们能够控制。”
沈颂伸了个懒腰:“师弟我本事低微,不能个个兼顾,死伤在所难免。”
天策道:“如果劫数如此、注定难逃。行事但凭本心而已。”
沈颂打了个哈哈:“说的我好像有私心一般。”
天策淡淡道:“师弟救了一半,巳经是莫大功德了。”
沈颂道:“我只救该救之人。”
沈颂搭着腿,以一种更舒服的姿势半坐着:“可惜今天出了点意外,就算想救,我也无能为力。”
天策道:“这却是为何?”
沈颂没好气道:“被救之人闯进了烛荒的地盘,我除了瞧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天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微露讶然之色,轻叹道:“确实毫无办法。看来这人就是师弟所说的不该救之人,师弟毋需介怀。”
沈颂道:“我不介怀,只是觉得有点可惜而己。”
天策并未细问,叹道:“既得沈师弟青眼,想必这人不错。可惜了,就算是我去了烛荒禁地,自问也没本事全身而退。”
沈颂摇摇头:“我倒是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天策笑道:“对于一个灵动未至的弟子,师弟,你未免期望有些过高。”
沈颂纠正:“不是期望,是感觉。”
“师弟,你的感觉准吗?”
“我希望这次能准。”
天策终于好奇道:“这名弟子叫什么?”
“丁冲?”
天策讶然道:“是他!“
沈颂也惊了:“你也知道?”
天策负着手踱几步,忽然笑了笑:“看来天苍对他这位宝贝徒弟,了解的实在不多。”
雾笼纱,月如霜,身似飘萍,命悬游丝。
丁冲眼睁睁看这片诡异雾气漫过了自己。
瞬间生机大量流失,本来就不甚清醒的意识愈加模糊。
剧毒!木天峰的炼玉掌和这比起来,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全身血肉迅速干瘪,手脚干枯,气息晦暗。眼珠
子转动的力气都消失了。
虽说年轻人气血刚勇不惧生死,但是这一幕太过惊悚诡异,透露着难明的邪恶气息。丁冲心中涌起大恐怖。
而更恐怖的是此时的身体机能完全不受控制。丁冲感觉明明已经吓的冷汗直流,偏偏半点汗也流不出来。
马上就要死了。这个念头就像是秋天枯黄的草原燃起的第一把野火,一旦升起,不可遏制。
雾气宛如活物,蕴含着毁灭和自我毁灭的疯狂气息。丁冲明晰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如镜子一般碎裂崩溃扭曲,继而陷入不可知的歇斯底里状态。
而奇怪的是,丁冲对这种状态并不反感,反而感到相当愉悦。
多年以后,当丁冲历经沧海尝遍红尘百味,才明白一个道理。人这种生物其实脆弱的很,他们不但喜欢毁灭别人,更喜欢毁灭自己。就算是毒药,凡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
这雾是从地狱飘来的吗。丁冲如是想。
密林深处,景致蛮荒,不类此界。犹如天地初开、混沌之极。一只山岳一般的巨兽此时正在沉睡。头顶独角在青空下闪着寒光,呼吸之间吞吐风云。
青灰色雾气犹如云霞掩映,难望此兽首尾,浓雾凝若实质时,便开始渐渐向密林处散逸。
身体在雾气侵袭下枯萎,而灵魂却欢乐的想要唱歌。丁冲在这种奇怪的拉扯之下,完全没有了意识。
眼珠黯淡下来,像是抹了一层白灰,看不到一丝活气。就好像死了一样。
千里之外的沈颂忽然眉头紧皱,神情一变。
天策淡淡道:“何故?”
“死了!”沈颂补充道:“丁冲死了。”
天策轻叹道:“烛荒之威,世所无敌。倒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只可惜极阴魔道一脉,可能因此子而断了。”
俗语云“杀身陨命”,身不存,命可在乎?
丁冲现在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中。按理说,他已经毒发身亡了。而且死状极惨,难以入目。
丁冲静静飘在半空中,神色淡漠,无悲无喜,而下方就是他的尸体—一具青灰色的干尸,脸上定格着诡异的微笑。
这具尸体内,无边无际的丹海上雾气翻滚不休。雾气中隐约有魔头痛哭呼嚎。
而丹海始终保持沉默,死气沉沉暗无天日。雾气中魔头叫声愈趋凄厉,渐渐向下压去。
黑浪骤然卷起,波开浪裂,灵窍吞吐。乌光猛然窜了出来,犹如狡龙出水。
这道乌光无头无尾,却偏偏在前方开了个口子,犹如嘴巴一般,一口就狠狠咬在雾气上。
魔头们惨叫,惊恐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