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散朝之后,钟吾琅琦果然把前一日府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对皇帝说了。
他以为皇帝会动雷霆之怒,可是并没有,只是很平静的把自己关进了天牢里。
没过一个时辰,周川禄也被关了进来。
二人做了邻居,在天牢里过了一夜。
炎苏猜不透这个疼爱外孙的老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己站在御书房里已经好一会儿了,老皇帝一直沉着脸在写字。难道是不舍得处置齐淑妃?
“乖孙,昨日你父亲对朕说了些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皇帝连着写了几十张“国运昌隆”。
写完一张就摇摇头扔到地上,然后再写下一张,直到写完最后一张宣纸才开了金口。
他把最后一张举起来看了又看,好像仍不太满意摇着头给撕掉了。
“回外祖父,孙儿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说的。”
炎苏低着头老实回答,时不时的瞄上皇帝一眼。
“那岁和是要对朕说什么?可是同一件事?”
“回外祖父,齐淑妃两次谋害孙儿,希望您老人家给孙儿做主。”
炎苏上前一步,跪了下来,他飞快的思考了一下——为何皇帝昨日不发落便宜爹,不传唤自己。
莫非玉佩之事……不能见光?
“三年前齐淑妃受十三舅舅的侧妃周氏挑唆,买通内侍给孙儿下药;前些时日又因为十三舅舅的事怪罪孙儿,指使杀手刺杀。”
“哦?”
皇帝扔下手中已经被撕成两半的金宣,脸上带了些笑容,缓步走到炎苏身前将人扶了起来。
“乖孙可有证据?”
老人目光如炬,明明笑的和善却很是威严。
“回外祖父,已经告老还乡的何太医已经承认了,这两次都是他给齐淑妃搜罗的毒药。”
“你难道不是为了追查你母亲的死因,才找上那个老东西吗?”
炎苏愣了一下,他以为皇帝是忌讳玉佩之事,才特意不提,可皇帝竟然自己提起了公主之死。
那他为何不处置钟吾琅琦和周川禄……
“岁和,你还是年轻了些,你那日不该为了震慑下人当场发作。皇家之事,绝不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你明白吗?”
老皇帝见着炎苏一脸不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的语重心长,转身回到龙椅坐稳,“高泽,宣齐淑妃。”
炎苏听明白了。
看来自己还是没摸清这东方古国帝王的心思。
听这话中意思,他竟然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苟且私情。
无论是兵符、还是女儿之死,竟然都没有他的颜面重要?
“外祖父教训的是,是孙儿行事莽撞了。”
看来不用自己多费唇舌,这老皇帝为了面子也不会处死齐淑妃了,大概会过个一年半载再让她死的正大光明吧?
炎苏在心里冷哼一声,想来昨夜黑衣人的主人也没料到,这老皇帝这么注重面子吧?
本来隐藏的好好的,反倒暴露了出来。
齐淑妃到来之前,何太医先被提了进来,看着炎苏哆嗦了两下,当着皇帝的面,将这些年为齐淑妃做的事又讲了一遍。
当年公主有孕之后,皇帝派了四位太医照顾,以何太医为首。
何太医早些年受过齐老爷子的恩惠,自己也有些贪财,在齐岩颂的游说和重金诱惑之下,就答应了为齐淑妃做事。
第一件事就是在公主孕期后程微量的下药,一来公主会早产血崩,二来腹中孩儿十有八九会胎死腹中。
“这些事情,钟吾琅琦可知道?”
说到毒害自己的女儿,皇帝大力的踹了何太医一脚,简直大胆!
“回陛下,钟吾大人应该是不知情的,他后来时常亲自熬药,常常会问药效之类,都是被我等、我等糊弄过去的。”
老太医不敢抬头整个人伏在地上,讲的断断续续。
其他三位共同照顾公主的太医,他并不知道都是怎么被说服收买的。
其中两个,在公主故去当年就死了,想来是被灭口了。
何太医回乡也是齐淑妃的意思,这样自己为她搜罗些毒药什么的,会更加隐蔽,不会被人发现。
这些年确实有过几次,既包括春狩上的媚药,也包括前些日子的毒箭树汁。
“老朽罪该万死,不敢求圣上开恩,只求圣上大发慈悲饶我儿孙性命。”
何太医的额头嘭嘭的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不一会儿那里就有了血色。老太医则是摇摇晃晃,估计在磕两下就要归西了。
“臣妾参见陛下。”
齐淑妃穿着墨绿色百花暗纹窄袖襦裙,青绿色云锦大衫,浅绿轻纱披帛。头上挽着百合髻,戴着一支凤钗,簪了一朵牡丹。
这端庄华贵的女人都是要做曾祖母的人了,看起来仍有三分姿色。
请安的话尚未说完,她就认出了在地上不停磕头认错的人。再看看站在旁边的钟吾炎苏,她竟然轻声的笑了起来。
“陛下召臣妾来,可是有事?”
虽没有得到圣上的许可,但是她依然站直了身体。直直的看着皇帝,丝毫没有惧意。
“岁和,你先出去,这个老东西杖毙,家人充作官奴。”
皇帝第一次见到齐淑妃这个样子,看来之前几十年的温顺恭敬都是做的样子,倒也是厉害,一装装了一辈子。
不多时,殿内只剩下皇帝和齐淑妃二人。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到了齐淑妃的脸上。
“大胆贱妇!竟敢秽乱宫廷!”
这一掌打的极为用力,却不足以表达皇帝内心百分之一的愤怒。齐淑妃倒在地上,嘴角渗出鲜血,胳膊磕的生疼。
可她毫不在意,慢慢的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装。
“夏青宸,秽乱后宫的又何止我一个?”
优雅的贵妇嘴角带着微笑,说的慢条斯理,语气平缓温和。
“当年你还是王爷,为了拉拢父亲硬要娶我做侧妃,娶了又不肯给我丝毫怜惜,满眼只有尉迟玥。”
“你既然这般爱重皇后,又何必左一个右一个的娶?”
“我们这些女人是你巩固政权的棋子。我们的儿子难道还要给尉迟玥的儿子做棋子吗?”
“我找其他男人有何不可,我为我儿子谋划又有何不对?”
“你!不知羞耻的荡妇!你怎么敢?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皇帝怒急攻心,一口气堵在胸腔出不来,一时之间感到天旋地转,喉咙里竟然泛起了一股腥甜。
“呵!死我自然是不怕的,我齐家已经被你杀干净了,我又何惧之有?”
“只可惜没能杀了你心爱的外孙,他果真是命大!”
齐淑妃走到皇帝身边,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继续说道:
“夏青宸啊夏青宸,从尉迟玥一双儿女出生起,先皇就帮你定好了下一任的皇帝,你又何必要生后面那么多儿子?”
“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你让这些儿子给太子做试金石,让他们互相残杀,你配做一个父亲吗?”
她为皇帝顺气的力气越来越大,后面就像是捶打一般。
噗——
老皇帝堵在胸腔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反倒好受了很多,一把推开身后的人:“高泽,来人!”
他已经没精力再审钟吾琅琦了,这个女婿的死活也并不重要。
未央宫封宫了。
齐淑妃病重,因为原先伺候的宫人不得力皇帝动了大怒,全部杖毙,重新换了一批宫人伺候。
周川禄经查,证实是齐岩颂余党,通敌卖国,满门抄斩家产充公,周川禄更是被判了凌迟。
钟吾琅琦治家不严,不堪为百官之首,罚俸一年官降三级,贬做礼部侍郎。
但是并没有降爵,这爵位可是给岁和留着的。
……
两匹良驹并肩而行,后面不远处跟着一队重骑兵。
日落之后,京都城外基本没什么人迹,远处层峦叠嶂,近处风吹草低。
这次二人同行辛止又有了不一样的心境,他很想就这么一路向北,再也不回来了,去边境放羊也挺好的。
京都就是一个漩涡,不知道是谁被谁扯进去的,反正他和炎苏都身在漩涡里。
他安静的听着炎苏讲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情。
尽管中间一段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后的判决却是众人皆知的。
“这处理的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辛止有些唏嘘,说这小王八蛋命不好吧,总是能化险为夷。就说今日这事儿,不论是保下齐淑妃还是国公爷,都不用他费一点儿脑子,皇帝自己就那么干了。
可要说他命好吧,确实也大富大贵,但却是用亲缘寡淡,九死一生换来的。
“圣心难测啊!”
炎苏现在想明白了,皇帝根本不在乎公主,所以他也不在乎是谁,又是怎么害死他女儿的。
他在乎的是那块玉佩,所以每年宫里都来人盘点两次嫁妆,那是怕玉佩丢了。
他在乎的是玉佩传到自己手里,所以超出限度的宠着自己、保着自己的小命。
只是这个中缘由一时还没想明白。
今日炎苏本想问问皇帝玉佩之事的,可是他年纪大了被气的吐血,自己要是这个时候追着问,可就太不懂事了。
那就等从北疆回来再问好了。
逸亲王可要急死了,突然听说母妃的未央宫封宫了,母妃重病。他想去侍疾,可皇帝却不许。
“父皇,请您恩准儿臣去探望母妃,儿臣定不会打扰母妃休息。”
他已经在太极宫前跪了三个时辰了,这会儿感觉腿快要断了。
“陛下,逸亲王还在外面跪着呢。”
高总管有些不忍心,要说这个王爷确实是没什么能耐,但是孝顺这一点却是没得说的。
这都从午后跪到天黑了。
“……”
皇帝想到那个荡妇今日所说的话,自己有十六个儿子,当真是忽略了许多。
尤其是这个老八,只比自己最爱的儿子早出生两个月,自己根本没关注过他。
许是心里生出了一丝亏欠,钢铁一般的心肠软了一些。
“让他去见见吧,一炷香的时间,你陪着去。”
“老奴明白。”
殿外跪着的人得到皇帝的恩准,对着殿门谢了又谢,这才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着未央宫而去。
“殿下,您慢点!还是让老奴扶着您吧!”
高总管跟在后面看的胆战心惊,生怕王爷站不稳给自己摔出个好歹。
“母妃,您这是怎么了?”
逸亲王冲进齐淑妃的寝殿,见着自己母妃前所未有的颓然模样,就是弟弟被圈禁,母妃也不曾这么……丧气。
“你来作甚?”
齐淑妃见到大儿子,眼里依然是厌恶,看见他就烦。
逸亲王真的无法理解。
“母妃,儿子跪了三个时辰,父皇才准我来看您一眼。”
“您能给儿子解个惑吗?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这么惹您讨厌?是因为我蠢笨吗?”
他跪在床榻边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床上没什么精神气的母妃。都这般境地了,竟然还是这么厌恶自己。
“你走吧!日后别再来了。”
齐淑妃看了大儿子一眼,自己确实讨厌他。
她少年时也曾有心爱的儿郎,她不想嫁给旁人。可是父亲不允许,让她为了家族、为了弟弟的前程考虑。
她不愿意伺候夏青宸,她哀求过,可是那个男人却强迫她、当着侍女的面羞辱她。
后来她认命了,可是那个男人又不珍惜她。
这个大儿子就是被强迫的产物,一看见他就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屈辱。
偏偏他越长越像皇帝,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儿子就不一样了,小儿子是她心爱的男人的孩子。
自然不是周川禄的,那不过是个蠢货替死鬼罢了。
她看着一脸倔强跪在榻前的夏沐川,和皇帝年轻时候的脸慢慢重合,不由得抬脚踹了过去。
“滚!本宫看见你就烦,看见你就恶心的想吐!”
“你就是个废物,连帮扶本宫的新儿都做不到,赶紧滚,再也别来了!”
逸亲王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他觉得自己该去找外甥喝一杯。
这两日皇兄皇弟们都在说外甥可怜,没娘疼,没爹爱的,自己好像也是啊!
炎苏这次出门带了五百重骑,暗卫只带了绍云。自然还是以剿匪打猎的名头。
一队人走了二十天,子月底的时候,终于到了北疆境内。
北疆是大昭最北面的一个州,幅员辽阔地广人稀,地貌复杂多变,气候更是四季分明。
京都城几年不见一场雪,可这刚到北疆,就遇上了漫天飞雪。
“炎苏!你听!”
辛止突然紧张了起来,此刻天色已晚,他们在栖霞山上,要翻过这个山头下面才有人家。
山路陡峭,边上就是万丈悬崖,这一路也没见几个人,可这会儿竟似有千军万马由远及近。
“主子,来者不善,我们还是向后退吧!”
绍云策马上前,她有些心焦,听声音这可不只是百八十人,而且突然出现,只可能是事先埋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