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可能会让你没法接受，”沉默了一会，沈阿姨慢慢开口，“但是时间不多，我只能这么直接告诉你了。或许你和祁落聊聊，能知道更多的事。”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让我和祁落聊？和那个杀了她、害死父母、还怂恿着何悠然挟持我的人聊？
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但现在这不是没有办法了。”
“我为什么要和他聊啊？”我满脸都写着抵触，“沈阿姨，我不喜欢他。”
这话说的很孩子气，但也是实话。我现在想想祁落做的事就恶心，怎么能和他聊聊呢？我一脸拧巴的抬眼看了看沈阿姨，她的表情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苦笑，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我想起那些有关沈阿姨和祁落的传言，还有那些祁落视若珍宝的信，是因为沈阿姨和祁落之前关系很好，所以她更愿意去相信祁落吗？或者是她知道一些我和吴叔叔不知道的内幕？
“……是因为沈阿姨你之前和祁落关系很好，所以才会让我去和他聊聊吗？”我试探性的问。
她摇头：“不是的。只是因为他是小悠的养父，就像如果你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会建议你去和吴言聊聊，不管怎么样父母都是最了解你的人，能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
“可是祁落不是个好人啊，就算我们肯和对方说话，立场不同，又有世仇，他能给出正常的建议吗。”
“小晚，你觉得吴悠是个好孩子吗？”沈阿姨突然问。
我不明就里，但还是下意识回答了：“是啊。”
“那你觉得如果祁落没有好好把他养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爱他、保护他，他能成为一个好人吗？”沈阿姨一针见血的抛出了问题的本质。
我愣住了。我还记得我刚认识何悠然，他跑到青城来安慰我的那次，我当时就在想，他一定有个幸福完美的家庭，也从未经历过任何痛心刻骨，才能对世间的一切抱有善意。在那之后和他慢慢相处，越来越了解他，可他依旧是那不论遇到什么都阳光乐观的人。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性格，在知道他的身世以后更是下意识的觉得，因为他是吴叔叔和沈阿姨的儿子，所以才会有这么好的性格，却忘了其实陪伴何悠然最久、对他影响也最大的，是祁落。
我做个鬼脸，试图开玩笑：“可是吴叔叔说那是因为吴悠是你和他的儿子，所以才不会被小人蒙蔽。”
沈阿姨被逗笑了：“你别听他瞎说。”
“所以……你才希望我和祁落谈谈？因为祁落会很了解吴悠？”我又说。
沈阿姨的语气有些苦涩，但她还是点点头：“我和吴言都没有陪他长大，只有祁落才是最了解他的人。有很多事吴悠一定会受到他的影响，也会顾虑他的感受，所以你和祁落聊聊，也许会知道吴悠做一些事、一些选择的原因。”
这个原因好像很有道理，虽然我有些疑虑，但它的确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和祁落能不能坐下好好聊聊，鉴于他把对父母的仇恨转移到我身上，又因为我和何悠然谈恋爱更讨厌我，我则痛恨他杀了父母，还一而再的误导何悠然，大概我们一见面就会拼的你死我活，根本聊不了几句话。
可虽然沈阿姨说的很有道理，也很冷静清醒，可她对祁落的态度和吴叔叔的很不同，不像吴叔叔的骂骂咧咧，她反而能平静的叙述一切，甚至还能给出那么多有用的建议，可明明她才是被祁落害死的那个人啊。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和祁落的关系真的很好，甚至像传言中的那样吗？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追问了一句。“沈阿姨，你让我去和祁落聊聊，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看着我笑：“有什么就直接说吧，没事的。”
我终于知道何悠然为什么总能一眼看透我的想法了，有些东西大概是刻在基因里的。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沈阿姨，我之前有一次溜进总督所的最高书库，在那里面发现了很多你的信件、手记。都是被祁落收藏的，而且他大概率每天都会去看看。”
她看起来并没有太大意外，不像吴叔叔知道了以后那么愤怒，或者我猜的厌恶和恶心，只是点点头：“这样。”
“这件事我也告诉吴叔叔了，他气得要命。但他也告诉了我一些你们年轻时候的事，”我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她的表情，希望不要惹她生气，“沈阿姨，祁落好像很喜欢你。”
“我知道的呀。”
“是那种……想和你结婚的喜欢吗？”
她耸耸肩：“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和吴言结婚了啊。”
“所以你不喜欢他？”
她看我一眼，认真的回答：“如果是男女之间的感情，那我不喜欢他，我们曾经只是朋友而已，所以我们的关系不会影响我的判断，我想让你和他聊聊，只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小悠不要被别人影响，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的小心思被干脆利落的戳穿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点头：“好。”
“你这丫头怎么会觉得我喜欢他呢？”她有些无奈。
我老老实实的承认：“因为之前听到很多类似的传言。”然后就把之前那几次集训、年会包括我自己在网上看到的传言都告诉了沈阿姨。她很明显的生气了，眉头微微蹙起，何悠然也很少生气，但是生气的样子和他妈妈好像。
“吴言都不管管吗？”她生气的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尽力为吴叔叔辩白：“吴叔叔当年浑浑噩噩了好几年，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祁落的势力已经很稳了。吴叔叔为了我和哥哥，应该不会想和他起正面冲突的。”
沈阿姨虽然生气，但也只是说说，没有怪罪吴叔叔的意思：“罢了，祁落发起疯来，谁能架得住，从小到大都这样。”
“沈阿姨你们小时候就认识吗？”我试探性的问。
“嗯，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大概从他七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我看了祁落的信，我感觉他应该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说。
沈阿姨很无奈：“我不喜欢他。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不会再有其他了。但是他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在我和吴言谈恋爱以后就变成了纠缠不休，甚至执意认为我选错了人，吴言配不上我之类的。我劝了他很多次，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但私下和我吵了好几次，甚至在我结婚的前一晚还不断的联系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从那之后就逐渐疏远他了。”
我回想起祁落收藏的那堆信件里就有那么一张纸，写着他对吴叔叔和沈阿姨婚姻的不满，还焦急的等待和沈阿姨一定要见一面。那些东西我当时看着只觉得毛毛的，现在却觉得心里发凉，祁落的执念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发展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他的偏执已经让他完全看不清事情的真相，明明沈阿姨已经无数次的拒绝过他了，明明第二天就是他们的婚礼，他还是伴郎，偏要在那个时候给沈阿姨添堵。
“这件事你告诉过吴叔叔吗？”
“一开始我没说过，吴言那个暴脾气，知道了以后肯定免不了打架，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关系很好了，各自的生活和工作也有非常大的重叠，如果我说了影响就太大了。但是你爸妈去世以后，吴言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就开始暗暗调查和他有关的事，那个时候我们偶尔会为了这个事吵架，就更没机会告诉他了。”沈阿姨说。
“吵架？”我有些惊讶，吴叔叔从来都没提到过这件事啊，“你们还会吵架吗？”
她被我逗笑了：“当然会啊，我们是人，又不是神仙。更何况那个时候是因为祁落吵起来的，所以也不怪吴言生气。”
我不解的挠头：“可是沈阿姨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祁落吗？”
她耐心的解释：“的确是不喜欢他。但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弟，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小时候和现在很不一样的，虽然敏感内向，但是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当时吴言告诉我，他查到一些关于祁落可能害死了你父母的线索，并希望我能一起查一查的时候，我是相当抵触的。虽然当时我和祁落都不怎么说话了，但是毕竟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之前又很要好，所以我不愿意相信。而且当时吴言只是找到了一些巧合和古怪，几乎是一点也没有说服力，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是对祁落有偏见，直到我死在祁落手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吴言说的都是对的，我想向他道歉，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说到最后，轻轻的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懊悔和悲伤。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表示安慰。她的手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血管的跳动，让人不由得有些沮丧。她察觉到我的动作，转头冲我笑了笑，她长的可真好看啊，不仅那么好看，还无时无刻不让我想起何悠然。
“其实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待了很久了，没什么可看的，就只能看看自己的记忆，从小时候一点点的回忆到现在，”她慢慢的说着，眼神不聚焦的看向远方，“我看了很多遍和吴言在一起的回忆，我们恋爱的时候，结婚的时候，有了小悠的时候，还有好多和你爸妈一起的回忆，到了最后没有东西可看了，我又把祁落的回忆翻出来看了很久，那时候一切都很美好，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还有更多的事，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去见证它的变化。”
她说完这些话，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滋味一定不好受，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但却不能也不愿离开，只能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看着过去的人改变了、离去了，到最后也只剩下自己了。
“你刚刚问我，我和祁落年轻时候的关系有没有影响到我对他的判断，我希望是没有的，我也在尽力了，但是他对我的影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是我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抹去的。”她的声音有些悲伤，眼睛眨了眨，眼底有些泛红，“在我的很大一部分记忆里，他都还是那个乖巧的、拘谨的，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何愿，不是他长大后的那个样子，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祁落。也许我那些美好的回忆多多少少在桎梏我前进，让我总是不愿相信他真的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在很多事情上也是对祁落一再忍让，最终落得别无选择的下场，只能被逼上绝路。”
我看着她，她虽然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但却异常疲倦、颓丧。她带着那么多不甘和后悔离世，二十多年来还不停的被那些美好的回忆折磨，我曾以为她去世了，留下的活着的人是最悲伤的，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怀念，可我没想到沈阿姨也是如此，她也守着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过了那么多年，可比活着的人更无奈的是，她没有一点可以改变现实的机会。
我好久才能说出一句话：“沈阿姨……这些不是你的错。祁落害死了那么多人，都是曾经和他关系都很好的人，谁能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无奈的笑笑，说出这些撕心裂肺的真相，似乎消耗了她很多力气：“是啊，谁能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一切都能像刚开始那样，从来都不会改变就好了。”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开了本就惨不忍睹的现实，甚至原来的残忍变得更加鲜血淋漓。恍惚间我似乎看到很多人站在我身边，有父母、沈阿姨，他们还活着，相拥而笑，意气风发；吴叔叔和祁落也在，他们看起来那么快乐，似乎一切对他们来说视若珍宝的东西，从来都没失去过。我还看到我和哥哥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何悠然从怀里的婴儿变成少年，所有人都还在一起。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如果一切一如从前，我们差不多会是这个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