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穿着一袭黑衣,十分随意的躺在湖心的那片空地上,要不是第一次我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太过于匆忙,他又穿的隐蔽,还真的很难发现那里有个人。我把视力的范围扩大到岛的距离,那是个身高颀长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只可惜他正好侧着身子,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和其他特点。
我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刚刚跑过来的那一堆灵士中的一个,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群人个个全副武装、戒备森严,而在我面前的这个人,除了一身黑衣以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再加上他躺的太过于懒散悠闲,实在不像是同一批人。
我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径直走到了阳光洒满的如茵草地上,我的动作很轻,那人似乎睡着了,没有注意到我,我在想要不要叫他一声,但又不清楚他的身份,还是放弃了,干脆走的离他再近一点,看清楚他是谁再说吧。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路上也戒备着周围的环境,走的越近,湖心空地上的那个人也越来越清晰,那是个男子,穿着黑色的棉质t恤和长裤,看身形还很年轻,头发软软的搭在额前,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下,另一只搭在身侧,左手背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灵士纹身,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我往前又走了两步,和他之间也就只隔着一道湖水分出来的浅浅的河流,大概是我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音有些大,他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打了个浅浅的呵欠,循着声音望过来,眼神轻轻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惊讶,从草地上坐起来,黑眼睛大大的,带着些询问和好奇,但却始终没说话,只是一直定定的看着我。我觉得周围有些安静的过分,干脆先开了口:“你好。”
听到我说话他更惊讶了,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也停住了,但犹豫了一会,还是露了一个的笑容出来:“你好。”
我看着他,他的笑带出了两颗若隐若现的虎牙,我看着好看得很,不太舍得移开目光;他也看着我,温和的笑着,t恤的领子松松垮垮,顺着风,和他柔软的发丝一样拂在他的脖颈处。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和温和的笑容也一样,拂在我心头柔软的地方。
但是就在我们两个对视的时候,霎时间一阵熟悉而又猛烈的狂风袭来,周围的草地和树枝都被吹得摇晃起来,下一秒,一个黑影从树冠上方腾空而出,绕过了我,径直冲向了他。
那黑影的身形极为庞大,说是有三个南风也不过分,周身流转着黑雾,看不清面貌,但是凭他横冲直撞的作风和强大到过分的灵力,我几乎立刻能判断出那是一只等级不小的噬兽。眼看着他径直冲了过去,我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快躲开!”
这声音因为惊讶和恐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末尾甚至有些破音,那人想必是听到了,惊了一下,猛的坐直了身子四周张望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刚坐起身,那团黑雾已经冲了上去,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我咬紧牙关,哥哥不在,凭我自己对付一个那么大的噬兽,我还真是有些没底,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看着他被噬兽就这么吞噬了。大脑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做了决定,我把外套和包丢到地上,手镯化成弓箭,手也熟练的搭上三支箭,带着呼啸的灵力射向黑影的方向,那影子发出愤怒的吼叫,身形有些扭曲,模模糊糊之间我终于又看到了那个黑衣男子的身影,他已经站起来了,却是背对着我,愣在原地。
我没多想,扔了一张悬停符咒在空中,踏着它越过了湖水,两步就冲到了那个黑影身边,它散发出的强大灵力让我有些发抖,但还是咬着牙,凭着刚刚看到的位置在里面摸索了一番,终于把那个人拉了出来。他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脸上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表情。我又扔了两把匕首过去,刀刃相击,多少转移了一下那只噬兽的注意力,才能腾出空来对他说了一声:“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人似乎惊呆了,伸手把挡住视线的头发拢了拢,脸上满是惊讶和不解:“没事,可是你怎么……”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快离这东西远点,不然你很危险!”我把他推出去,一边在地上趴了一下,勉强躲过了那个黑影的一次攻击,他太强了,我射出的三支箭和两把匕首完全没有用,我干脆往箭头上贴了几张爆炸符咒,希望能有点作用。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就这么杀掉这只噬兽,因为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的灵主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的灵主还没有被吞噬,或许他们两个都还有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受伤或者晕倒,可那个黑影摇晃着,似乎对我并没有意思,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向我身后的那个黑衣男孩。
我往后瞟了一眼,那个男孩子被我推了出去,跌坐在几米开外的草地上,还是一脸惊讶。我皱起眉,用符咒在身前贴了一圈禁锢镇,发动灵力,一股猛烈的狂风从符咒里面吹出来,扰动了四面八方的气流,暂时限制住了噬兽的行动,我赶紧转过身跑到那个男孩子身边,把他拉起来,往湖水上扔了几张悬停符咒,冲他喊着:“快离远点!”
他一句话还未说出来,瞳孔却猛的睁大了,他的瞳仁是深深的黑色,清晰的映出了那只噬兽的身形,我一惊之下转过身去,他已然冲了过来,我尽力想用符咒打一个抵御圈出来,时间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只噬兽冲了过来,扯碎了两张防御符咒,从黑影里面伸出一只爪子就劈了过来。
我原本想退,但想到身后还有人,只能硬生生的接了这一击,抵御圈不全,能力被大大削弱了,纵然我用了弓箭挡着,胳膊上还是被划了深深的一道。
我看了看伤口,血液从里面快速的溢出来,滴落了在草地上。我的心凉了半截,对不住了,实在是我有心无力,后面那个男孩不知道是反应有毛病还是没带武器,迟迟不来帮我,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也只能狠心了。我抽出两只贴了爆炸符的箭,金黄色的、烟雾状的灵力迅速的加持在箭尖上,刚想往那边射,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拦住了,我转身,那个男孩子站起身,看了一眼我背后的噬兽,语气添了许多焦急:“快离开,你受伤了,他已经发火了。”
噬兽带来的强风从他的方向铺天盖地的袭来,吹到他身上的时候,却似乎被削弱了几分,只是吹起他黑色的短发,拂在他的眉眼处,在阳光之下显得像一幅画。我惊讶于他的冷静,却又不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执意搭弓,说:“你先走,你什么武器都没有!”
说话的当,那只噬兽已经扑过来了,黑雾之下也能看出他张牙舞爪的身形,我一惊之下想去抬手,却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箭袋发出叮当响声,里面的箭都被吹飞了出去。那男孩子转头看了一眼黑雾,神色毫不惊慌,只是向前走了一步,站在我和那团黑影之间,他宽宽的肩膀挡住了我的全部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那张清朗的面孔,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没有一丝殊色。
我从小打打杀杀的习惯了,向来不习惯被别人护在身后,所以一只手还是下意识的抽出了腰刀,又把灵力化成弓箭的形状搭在弦上。他看着我手里的动作,伸出手把我的弓箭和腰刀都按了下去,“别激怒他,”他认真的说,说着笑了一下,似乎想让我安心,“相信我。”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跑了几千米的长跑,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我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头突然疼起来,是平时偏头痛发作的位置,来势凶猛,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周围的一切开始混沌不清,那团黑烟里伸出一个模糊的爪子,冲着我们的方向挥舞过来,我心里一凉,难不成今天就要交待在这了。
男孩没有转头看,只是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下一秒,皮肉和布料撕碎的声音同时传来,空气里泛起淡淡的血腥味,我听到他闷哼了一声,但始终没有松开手,直到一阵更加猛烈的头痛袭来,我们被噬兽攻击产生的狂风吹飞了出去,周围的一切陷入黑暗。
太多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直到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清醒过来,右侧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太阳已经有些西斜,照过来的阳光是温暖的橘红色,我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天上飘着的几朵云彩,脸颊的右侧是草坪,上面的草芽扎的我的脸有些痒,左侧则是那个刚刚替我挡了一爪子的男孩,他趴在地上,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腰间,脸色有些苍白。
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昏迷之前的记忆突然潮水般的涌入我的脑海,我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想找那只噬兽的踪迹,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水流潺潺,枝叶轻拂,一切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觉得很奇怪,但是毕竟它不见了,我们也暂时没有危险,多少松了口气。我又转身看向身侧的男孩,他的刘海搭在额头上,那双睫毛纤长、乌黑如墨的眼睛此时紧闭着,下巴和颌骨的线条都好看,像是比着雕像刻出来的一样非常立体。
这张脸我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不久之前还见过,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我干脆使劲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但脑海里依旧空空荡荡的一无所获,又看了一会,依旧是没有。他的眉眼温柔,轮廓分明,越看越觉得好看,却没有了一开始的那股熟悉感。
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我便在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眨了眨眼,眼睛聚焦在我的方向,眼神和瞳色一般纯净的没有一丝杂念。待看清我,他下意识的笑:“你醒啦?”
那个声音也是轻轻的温柔的,但是却牵动起另一阵来势汹汹的偏头痛,我痛得整个人缩了起来,他慌里慌张的从草地上撑起半个身子,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一说话,我的头痛只觉得更甚,我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你先别说话。”
他瞬间安静了,过了好一会,我才感觉那阵头痛渐渐平息,这次疼的毫无征兆,可能是病情又加重了。我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向他的方向,好歹这次我没有再犯头疼。他见我睁了眼,试探性的看了我一眼,凌乱的刘海后那双深邃的黑眼睛带着些亮晶晶的光,用口型对我说:“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他这才松了口气,又露出浅浅笑容,我注意到他撑起半个身子,正好整个人趴在我上面,我想起都起不来,就尴尬的小声说:“你能不能让让,我好起来。”
他大概也是注意到了姿势有些不太对劲,脸红了红,赶紧翻了个身站了起来,我站起身,抚了抚裙摆,白色的裙子上沾了绿色的草汁和红色的血,估计是很难洗干净了。他伸出一只手把刘海掀到头顶上,黑眼睛认真的看着我,用口型无声的说:“不好意思。”
这样也挺别扭的,虽然刚刚的确是他一说话我就头疼的要命,但是也不排除是巧合,于是我试探性的说:“你小声说一句话试试。”
他歪了歪脑袋,便依言小声的、但却极为认真的说:“你长得真漂亮。”
我一愣,倒不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我之前听过太多人说过这种话了,但光看着他们就能知道他们的言外之意,奉承、欲望或是讨好,但只有他的眼睛还是一如往常,任凭我怎么在里面挖掘,也只能挖掘出一片清澈的黑色。太阳穴只是跳了跳,没有再继续疼,我便松了口气,对他说:“没事了,正常说话就好。”
“刚刚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问,声音依旧不是很大,小心的试探着。
“偏头疼,不过是老毛病了。”我随口说。
“这样啊,”他点点头,“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可以去医院看看,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外伤。”
“好。”我说。
“不过我听爸爸说,美人都有美人病,就像西施有心口疼一样,”他大概是看我反应冷淡,讲了个小笑话逗我,“你有偏头痛,又是美人,也是美人病了。”
我还真的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会说话?”
“还好还好,”他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实话实说而已。”
我性子向来慢热,也不太喜欢和别人多说话,尤其是陌生人,但面前的这个人,他明亮的双眸和温润的面孔却让我生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忍不住心生亲近。
但是我还是没忘他刚刚傻站着不来帮我的时候,忍不住问:“你没带武器吗?”
他愣了一下,但还是从脖子上扯出一条银色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字母Y:“带了啊。”
“那你怎么不来帮我?”我有些生气。
“我……”他顿了好几秒,才说,“我只是觉得……不想激怒他,也许慢慢来会是更好的解决办法。”
慢慢来也不能傻站着啊。我有些无语的打量着他,他能看见噬兽,手上还有纹身,肯定是灵士没错,但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灵士这么爱好和平,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可能他是个不是很入流的灵士吧,毕竟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全国但凡有些名气或者能力的灵士,我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
“你是谁的学生?”我问。如果我认识他的老师,一定得打个小报告。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他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腿,伸出一只手:“我叫何悠然,悠然见南山。”
这个名字我知道,吴叔叔从小就逼着我背熟全国所有灵士的名字,但也只是知道而已。我记得他父亲叫做何元,是属于不怎么出彩的人物,所以和吴叔叔也没有什么交集。
或许我小时候在年会上见过他一两面吧。但是实在是没有印象了,可是那股莫名其妙、转瞬即逝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
我浅浅的握了握他的手,又很快放开了。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会,毕竟我家人的名声不太好:“我是向晚晚。”
他的眉毛很明显的挑了挑,是惊讶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果然,大概是之前就听过的恶名,现在终于见到真人了。
“你比照片上好看多了,”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奉承或者撒谎,“虽然照片上已经很好看了,但是见到本人才知道,原来你不仅更好看,还那么厉害啊。”
“你在哪看到我的照片?”我忍不住问,我最近好像没参加什么大型活动。
他低头翻了翻手机,最后找到一张让我出乎意料的截图,是我在画展上拍的,也没有登在灵士的报纸上。他又说:“这是我当时看新闻的时候看到的,他们都夸你是天才画家呢。”
“谢谢。”我万万没想到他是在这里看到我的照片,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可能是他善良的没有提及灵士相关的照片,因为不论我出席再多的活动,取得再多的名声,所有人看到我的第一眼想到的总会是,我是向阳的妹妹。
“不用谢,这是因为你真的很厉害啊,”他微笑,“这是你自己取得的成绩,当然值得每个人夸赞呀。”
他的每句话都在强调“我自己”,而不是其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会说话,我看向他的时候,心里似乎泛起了一些小小的涟漪,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睛,和那片湖水一样,是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却又一见倾心的景色。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似乎带了点血腥味,我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手,指缝里居然溢满鲜血,还在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草坪上。
我有些慌乱,连着声音都走调了:“哪来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