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这是怎么了?
不是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给我爹化库了吗?
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宋双泉有些不解的问道。
宋爷爷过世得早,宋双泉差不多就是宋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所以他对母亲就一直很孝顺,也很有耐心。
宋奶奶嘴唇蠕动了两下,然后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化库一事其实有讲究的,如果是人刚去世的时候,一般只有在逢七的日子化库。
等出了“七七”之后,就只有周年祭,逝者的生忌或是死忌这样的日子,或者中元节这种专门给逝者过的节日里进行。
“你们说,今天既不是你爹的生忌,又不是他的死忌,就怕咱们烧了这么一大堆,你爹他会收不到!”
宋奶奶现在是一脸的懊恼,深深责怪自己思虑不周。
周林在一旁听了脑瓜子疼,他也不知道,就这么一件事,怎么会搞得这么复杂,其中还另有门道。
一时心下颇为担忧。
这宋奶奶年纪大了,老人家脾气又拧,如果不想办法尽快化解了这事情,这个年恐怕都过不踏实。
也许在旁人来看,这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在她的心里,这是一件比天大的事儿。
秀云爹一时间也没什么好主意,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他也有些担心自己忙活两天全是白忙了。
还好秀云娘的脑子转得快,赶紧给老太太解释,今天是大年三十,本来就是祭祖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化库肯定是可以的,宋爷爷肯定能收到的,然后他在地下也能过上个好年。
听了儿媳的话,老太太有那么一点点松动了,可是她心里那个疑虑还是消不下去。
不过冬天风大,这还是在坟地里,在这里讨论这事情也不太合适。
于是秀云娘建议,还是最好回家之后慢慢再说,快过年了,不管是谁在这里吹感冒了都不合适。
还好宋奶奶平日里就比较听儿媳的劝,点头表示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收拾好了东西就回家了。
回到家,秀云娘就忙活开了,给每个人都灌了个暖水瓶。
农家自然买不起热水袋,不过时下的人都很会废物利用。
拿输完液的玻璃瓶灌上热水,用毛巾或是衣服包上,就是妥妥的一个热水袋。
这年头的输液瓶全都是玻璃的,一斤的大瓶,瓶盖也是那种密封性相当好的橡皮塞子。
用来暖手暖脚刚刚好,可实用了。
周林的小屋里也备着好几个呢。
不光光暖水瓶,秀云娘还从炉子上的小锅里盛了几碗姜汤出来。
正好一人一碗。
周林正抱着暖水瓶打哆嗦呢,就没有客气,直接端起一碗来,吹了两下,也不怕烫,就“吨吨吨吨”地下了肚。
下一刻,一股热辣的感觉从胃里渗了出来,没过一会儿,就弥漫到了身体各处。
所有的毛孔感觉都被打开了,接着,他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浑身的舒坦,以致于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宋家几人也都差不多,宋奶奶最为明显,她的表情都没之前那么严肃了,明显舒缓了许多。
这时,秀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奶,之前我碰到我们院子里的凤英嫂子,看她好像对梦这个东西有点了解,就跟她说起了您这个梦的事情。
她说,这就是我爷给您托梦呢,只要您完成了他的要求就行了,她也没说要选日子啊!”
宋奶奶面露疑惑,把脑袋转向秀云娘,“凤英?这是哪家的丫头?”
秀云娘赶紧给她解释,
“那是南边六队老张家的丫头,嫁给咱们队的老刘家的元志了,元志您还记得不,那时候您还说过,说可惜那小子早早就跟人订了亲了,要不然配咱家秀云正好。”
嗯?还有这事儿?
周林一脸狐疑地看向秀云,只见她也是一脸的惊讶,马上就不满地向她娘抱怨,
“娘,您胡说什么呢!怎么把我跟那刘大个儿给扯到一块儿了!”
抱怨完她马上扭脸跟周林解释起来,
“你可别听我娘胡说,我都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的。”
看着她那急切的表情,周林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
“你别着急,我相信你。”
秀云娘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不应该当着女婿提这事儿。
只是这话说了出来,就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她赶紧往回找补,
“林子,这事儿秀云确实不知道,她奶奶当年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当时我们是关起门来在家里说的,没有外人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刚才我是头脑发昏,随口就说出来了,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她话刚说完,老太太在一旁就接话了,
“没胡说,这话是我说的,不过,那元志啊,比起林子来,我还是更愿意林子当我孙女婿。
那小子一出去就好几天,家家里顾不上,媳妇媳妇也顾不上,谁嫁他都要受苦的,我可舍不得我家秀云受这个苦。”
好么,这话全让她一人说了。
只是,周林可不敢吭声,他心虚得很呢。
上辈子的他,虽然没让秀云变成寡妇,可也没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也不知道这是秀云的幸,还是不幸。
老太太又道,
“我想起来了,老张家嘛,对了,她奶以前是做神婆的吧?我们都叫她阿香的?
嗨,我怎么没想到呢,可以请她帮忙请老头子上来问问的。
泉啊,一会儿陪娘走一趟六队,我去请阿香帮帮忙!”
这老太太,提起风就是雨,马上就站起身来示意宋双泉跟她一起走。
“娘,可别,这是迷信,上面不允许的。
而且,阿香婆早就洗手不干了,您就是过去人家也不会帮忙啊!”
宋双泉是脸的无奈,只得摊着手劝说起来。
老太太好容易才找着个办法,哪有这么容易屈服的,只见她把眼一瞪,很是笃定地说道,
“不可能,阿香她不帮别人是有可能,不可能不帮我的!
年纪不大,却跟个老头子似的,啰里吧嗦的。”
旁边秀云娘就轻声劝丈夫,“你就陪娘走一趟吧,要不然她肯定不甘心,成不成的又不在你,要看人阿香婆的。”
边说,还边给他使眼色。
意思就是,就哄哄老太太呗,要不然,这事儿还就真过不去了。
“好吧!”
宋双泉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让秀云娘给老太太拿了件大衣,让她穿上后,才扶着老太太出了门。
他们一出门,秀云就拍拍手站起身来,给女儿女婿分派任务,
“行了,他们出去了,咱们也得忙活起来了。
秀云,你跟娘一起准备晚饭。
林子,交给你个任务,帮忙把春联跟喜笺贴一下,这个你会的吧?”
周林点头,这个他当然会。
春联不用说,都是他自己写的,再说那个喜笺,这个东西沪市是没有的,是三水这边的特色。
他可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上辈子的时候,他跟秀云一起过了四十多年,这个喜笺也贴了四十多年,怎么也不可能忘记的。
喜笺,是贴在门楣上的长方形的红纸。一般一扇门上要一副,也就是并排贴五张。
喜笺的制作是比较烦琐的。先要将纸切成大小相称的长方形,固定在一起,然后在上面设计纹样。纹样有以字为主的,如“招财进宝”、“年年有余”等,也有以花纹为主,有鱼形,谐“年年有余”。也有万年青、团花锦簇等。
小小的纸片上,手艺人们只需一把刻刀,就密密麻麻地刻上三角形、菱形、六边形等多种网眼,纹丝不乱,令人叹为观止。喜笺的下摆还要刻穗子,有鱼鳞穗、排眼穗等,最常见的是垂纶穗。刻毕,以五张为一副,还须在四角、字、花纹等处贴金。如此这般,喜笺才算刻制完成。
周林第一回见时,都惊叹了许久。
在他有限的知识中,可能也只有剪纸这一技艺能与之相媲美了。
只是等再过些年,这一批老的手艺人故去之后,就很少再能见到纯手工的喜笺了,市面上能买到的,全是机器刻制的,已经失去了手工制品的那种灵气了。
不过,周林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沓喜笺,再数一数宋家的门,有些疑惑道,
“娘,这喜笺是不是多了点?”
秀云娘状似无意道,
“哦,你爹跟凿喜笺的东林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人家热情,要多送两副,他也不好意思推,就干脆多买了点,我听秀云说你们家好像没准备这个,等一会你跟秀云抽空回去贴一下吧。
咱们这边比较讲究这个,过年可以不贴对联,但喜笺是不能不贴的。
之前你们那边是集体宿舍,也不用讲究这个。
可现在不同了,你跟秀云成家了,哪怕只有你们两个人,也是一个小家庭,就不能再跟以前那样随随便便了。
还有,秀云你也得记着,一会吃完饭回家的时候,带点鞭炮回去,守完岁要放的,千万别给记了啊。”
“知道啦!”秀云抱着她娘的胳膊,拉长了声音应下。
周林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的喉头有些发紧,胸口好像有什么堵住了一样,心怦怦地跳得厉害,眼眶也汽渐渐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