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芬简直要神魂俱裂,幸而屠艾还能喂进去流食,不是毫无生机,不然她就不是整日以泪洗面了。
屠威相比要坚强些,没有在人前流泪,他想着医术治不了,那就试试厌胜之术。
(参考网络:古人-尤其秦汉即之前-事鬼神,求神仙,目的多为纳福祛祸,求五福避六极,主要方法则是禁厌与医术。
禁常与咒结合,禁咒或咒禁;厌即厌胜,类似禳除。
再,秦汉厌胜之风盛行,所立的祠多与厌胜有关。)
云昌县离都城不远,想寻方士是容易的,真想寻到有本事的方士却几乎没可能。
有本事的方士多为朝廷或是王侯所有,屠家不过小小商户,哪能接触到他们呢?
即使屠威借了县尉的势,也无用,寻不到就是寻不到,毕竟县尉的势依然只及于县内。
屠威近乎绝望,可他不敢停下,已经第六日了,停下寻找,不明摆着告诉娘子,稚儿没有希望了吗?
否极终于泰来。
第七日黄昏,赵苾的儿子周溯领着一位方外之人敲响了屠家的大门。
方外之人是周溯同他夫子在东临郡结识的,因着也要来云昌县,便结伴同行了。
到了云昌,他们本该分道,但周溯孩子心性,想同阿娘介绍这位高人,“强行”邀他回了周家。
归家得知阿娘去了屠家后一直没回,不等仆人解释缘由,就又带着高人赶来屠家。
他的想法简单,带有孩童天真的炫耀,结识了高人就想让亲近的人知晓,并且多多益善。
不得不说,方外之人脾性确实好,居然听任一个孩子“为所欲为”。
屠家这几日来了不少“高人”,仆人一看周溯身后跟着位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不待人问话,忙不迭引着去了正院。
周溯当仆人看出他是来找阿娘的,高高兴兴跟着走,还不忘夸人,“有眼色,回头让姨母赏你。”
仆人不答话,垂首默默带路,心中想的是,这时候讨赏莫不是害他?但愿这位高人真有些本事。
在院门口将人交给婢女后,仆人便离开了,生怕周家小主子胡言乱语。
周溯什么也不知,进了正院就嚷嚷开了,“姨母,阿娘,我回来啦!瞧我……”
赵苾听见动静真恨不得揍他一顿,快步出了内室,迎上去一把捂住他嘴。
“嚷嚷什么,就这么跟夫子学的规矩?”
“啊唔,唔唔唔。”阿娘,你凶人。
赵苾没心情理会儿子,他委屈什么啊,阿秭和稚儿才委屈呢!
“你回吧,阿娘和你姨母这会儿有要紧事,没功夫陪你扯闲篇。”
周溯不敢扯开捂嘴的手,支支吾吾说着他的要紧事,又转身指指站在院门外的高人。
赵苾抬眼看去,日暮昏黄,一瘦削的身影立在门外,颇有些超凡的意味。
她立马醒神,推开周溯,上前恭敬问道:“高人,您可懂医?”
高人,“略懂,房中的小儿正巧能医。”
“小儿,您如何得知房中有一小儿?”
赵苾一惊,下意识望向儿子,可他的迷糊模样不似作假,该是不知的。
高人淡然一笑,“我与小儿有缘罢了。”
赵苾没说信或不信,但人既然来了,不妨让他试上一试。
“您随我来。”
周溯站在原处一阵懵,心想究竟有什么要紧事,为什么他不能进?
不过没有疑惑太久,阿娘,姨母和姨父就都出来了,高人没有出来。
周溯看几人的神色,什么也不敢问,乖乖缩在赵苾身后。
房中,高人在屠艾脑袋上扎了几针,随后坐在床沿同她说着话,好似笃定屠艾能听见。
“痴儿,该醒了。既在人世,切不可陷在梦境之中。”
“你可知东临,那是个好地方,有好山,有好水。
我自东临来,此番出游专为收徒,你可愿随我修行去。”
“痴儿,切不可被梦魇住。”
屠艾睡得正香,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说的什么没有听清。
她有些诧异,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试图顺着声音找到说话的人。
四处寻摸遍也没找见人的身影,声音也好似另在他处,和这儿隔了一层。
屠艾俯身趴下,耳朵贴在地面细细倾听,东临?谁自东临来?
梦魇?又是谁被梦魇住了?
她吗?可她刚从梦中醒来。
屠艾有些疑惑,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等等,她是屠艾,屠艾不该在这儿的,在这儿的只会是姜灵川。
屠艾陡然醒转,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一白须老者抚须笑看她。
她这是还没醒吗?
屠艾正要转头打量周遭,被老者敏捷地按住脑袋,随后从头上拔下几根针。
“你是……”
她想开口说话,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嗓子被糊住了,声音有些发不出来。
“可是想问我是何人?”
屠艾点头。
“那你可愿随我修行去?”
屠艾想都不想的摇头。
“哈哈,果然。我自东临来,是谁你就无须知晓了。”
“东临哪儿?”
“你想是哪儿便是哪儿,丹云县也可,沁水县也可。”
屠艾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泪不可抑制的大颗落下。
“你,为何?”知晓。
知晓二字,屠艾没有说出口。
“你可愿随我修行去?”
老者又问了一回。
屠艾不答,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希望他先给予回应。
老者笑着望向屠艾,取过一旁的绢帕给她擦泪。
“你想是哪儿便是哪儿,又为何要哭?可是觉得我诓骗于你?”
屠艾缓缓摇头。
“小儿,不要执着问为何。为何是你,为何又是我。
你日后自会知晓,没有什么为何。”
屠艾固执的继续盯着他。
老者失笑,说了实话。
“我不过是帮友人的忙,答应她提早唤醒一个痴儿,以免误了喜事。”
“她?”
“是她。她向将来,我向过去。”
屠艾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又觉得不该说出。
“她说,若是你问了,便让我再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朝前走,不要回首,不要留连。”
屠艾用力睁大眼睛,避免被泪水糊住视线,嘶哑着问道,“今后还能遇见你吗?”
“她能。我不能。”她能遇见我,我不能再遇见你。
老者只差没明说,向将来与向过去,太好懂了。
屠艾眨眨眼睛,眼泪狠狠砸下。
“你走了多远?”
“很远很远。”
“她呢?”
“她也一样。”
“路上人多吗?”
“我只遇着她。”
“路难走吗?”
“也许。”
“那走慢些。”
“共勉。”
“好。”
屠艾又笑又哭,同老者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的两人,一老一小,却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