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兴楼外几个府兵手持武器,面色不善的站在那边,似这种民动,往常他们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能摆平一大半,剩下真正头铁的人,一般武力镇压即可。
人群前方一个六旬模样的老汉,拄着拐杖,神情颇为悲愤交加:“我的春吖,我的春吖,差爷,您行行好,放过我那可怜的孙女吧。”
“......”
“大胆刁民,还不退下。”
一名府兵声若雷霆,矛指向几名扒拉着想闯进去的人
“妨碍我等办公,简直不知死活……”
“放过她们吧!”
“差爷,差爷,您们行行好,老汉就这一个孙女,从未犯事,……”
“放肆!犯事与否自有大人定断!有家人在里面的就到一旁候着,等待大人传唤,在此吵闹,是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么。”
“你们……你们......哎哟...”
周围人群骚动,一些熟悉的人上前安慰老汉,一个壮汉握紧拳头,春吖是他的堂妹,长相清秀灵动,是他们这一家的希望。
在这个时代,有为了供一个读书人而全家节衣缩食的,自然也会出现这种女子好嫁,全家都紧着的情况,普通的百姓给自己创造希望,这种希望更像是他们想象中过好日子的唯一途径。
“哎,不是说钦差大人是个为我们做主的好官吗?要是这楼里的姑娘真被糟蹋了那她们可怎么活呀?”
“嘘,你不要命了?什么都说!”
“做得还说不得?”
“......”
“听说是背着钦差干的,官子两个口,钦差大人就算是个好的,难道还不帮自己人......”
“你怎知道的?”
“钦差大人还在岭州呢,我可是听那些老爷们讲的。”
“......”
“......”
“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
“不如我们都闯进去,我们人多可以保护姑娘们,他们总不能把我们都杀了。”
“这......这行么?。”
“哎哟...这可是拿着武器的官爷,你们是真不怕死啊?”
“你小子说得好听,其实是什么心思,大家还不知道......”
“......”
躁动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被迫挤到前端,甚至上去扒拉府兵,一脸哀求的老汉身体一滑眼看要撞上府兵的武器。
孟谷到时正好看到这一场面,冷声道:“谢豹出手拦住他。”
谢豹一个飞身上前,救下老汉将人群和府兵隔开。
孟谷黑衣长服,面沉如水,向前走了几步,高声喝道:“光天化日,官兵面前,公然行凶,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将这人...抓起来,本官要依律问罪,若有反抗以暴民论,当场格杀勿论。”
这人正是推老汉撞兵器的人,他还想大声呼唤,谢豹手中的兵器下一瞬就对上了他的喉咙,顿时被吓得两股颤颤。
谢豹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他身后府兵立即杀气腾腾,或弯弓搭箭或武器出鞘,霎时没有人敢妄动一下,谁的命都经不起那弦上利箭和手中的利刃。
武力镇住全场,还未等有些人反应过来,孟谷高声道:“诸位江锦县的的百姓,本官乃皇上亲封的钦差副使孟谷,接人状告柳家柳坞,强占他人良田,逼良为娼,伪造证据,陷害人命,此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今早本官已经将柳坞捉拿归案。同时查柳家期间,发现锦兴楼内亦有人与柳家狼狈为奸,坑害良民,因此提审锦兴楼主如风,搜查此楼,不知诸位为何聚集在此,可是有什么人证物证提供?”
没有煽动的人,百姓在不关自己家事的时候,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加上柳家这些年在江锦县横行霸道惯了,被欺负了的人不少,一时间竟跟着孟谷的思维走了,说起了柳家的事。
人群后不远的巷子里正蹲着一群人,要是孟谷在定会认出他们就是今天一部分生病请假了的江锦县衙役。
“薛头儿,前面发生了什么?咋突然没有声儿了,要不我去看看。”
“不行,大家都跟他们照过面,要是现在去坏了大人事儿,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三儿那边也快到了,再等等。”
“听薛头儿的。”
“薛头儿,三儿那边来了。”
“准备一下,一会儿乱起来,立即冲过去,伤了那些贱民不要紧,不死人就行,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孟大人。”
“是......”
......
人群后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道:“让让,快让让,董老夫子来了...”
董老夫子是被人扶着过来的,扶着他的是董家晚辈,跟着的是一群穿儒服的学子。
董老夫子走近,见府兵手中压着百姓,原本就臭的脸更臭了,杵着手中的鸠杖,痛心疾首的道:“枉读圣贤书,枉学圣人言,身为朝廷命官,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啊!”
孟谷抬眼望去,见人穿着打扮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先发制人道:“敢问先生我辈读书人该如何?”
董老夫子被问得一愣,孟谷已经自答道:“曾有一先生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先生以为如何?”
横梁四句在读书人心中的威力不必言说,董老夫子面色一下子冷静了不少,十分认可的点头道:“由此心志,可为读书人表率。”
孟谷道:“本官承蒙陛下恩赐,随钦差大人到此,便是为了为生民立命,所做一切皆有证据在手,自信不愧于天地,无愧于陛下,无愧于百姓,无愧于本心,老先生为何怒气冲冲而来?”
“这?”董老夫子看向自己的弟子,原本火冒三丈的脾气好似在这几句话中化为无形。
孟谷被他的眼光引导看向一个儒生,那人眼光躲闪,眼看着所有的人都看向自己,一咬牙跪了下来,磕头道:“大人,求您放了我妹妹,她已经没有了清白,您难道还要逼死她吗?”
百姓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孟谷眯了眯眼睛不怒自威,抬手说了声安静,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等着下文。
不远处酒楼的雅间里,几个穿着富贵的人望着这场闹剧轻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道:“不管那背后的人想做什么,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这个钦差副使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所有的人都跟着他的想法走,当真不简单,柳坞败得不冤。”
“你说,我们要不要推一把?”
“柳家背后可不简单,要不要推一把要看这位或者说那位钦差大人敢做到什么地步,不在于我们,看着吧,不是说钦差大人已经向遂州来了么。”
“季兄说得有理。”
“......”
那边孟谷看着那位儒生,十分郑重的问道:“这位学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本官夺了你妹妹清白,还是本官手下的人毁了你妹妹的清白。”
“学生...大人,您就放过......”
“你只需回答是那种。”
那儒生噎了一下,在孟谷的眼神下,斟酌的道:“我妹妹只听到,那人说是大人的人。”
“事情发生在何时何地,可能形容那人特征。”
“是在锦兴楼起火的那晚,若非妹妹拼命呼救,只怕会有更多的人遭毒手,妹妹自从那晚后每日以泪洗面,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妹。”儒生说着重重的磕了下去,一派好气魄
下边百姓中又有人开始不安分。
“哇...怪不得,衙门找不到凶手。”
“所以还是为了姑娘啊。”
“春吖,我的春吖呀!”
“......”
“......”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孟谷淡淡的看了人群中的几人一眼,随后又看向儒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问道:“可有去衙门报案?”
那儒生突然激动道:“大人,到底是姑娘家,这种事如何能...而且...”他眼有所指的看了看孟谷又低下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锦兴楼的门牌,有些压抑的道:“我家门虽小,亦有家风,我妹妹性格温婉和善,不愿......不愿......可是我只要这一个妹妹,自当保护好她。”
这番话将愤怒,害怕,隐忍,最后豁出去的情绪展现的琳琳精致,让不少人为他情绪波动。
“可惜你想亲手杀了她”孟谷冷冷的声音响起,如一股寒潮袭卷众人,让不少人噤了声。
“本官,自京而来身边只带一人,这是有备案的,路过遂州,遂州刺史亦是知晓,锦兴楼走水前一晚正在江一镇外李贵家留宿第二日下午才到的江锦县城孙家客栈夜宿,至于这些府兵全部由郑大人令调用,昨晚才到,他们所行皆有出勤时间等记录,做不得假。”孟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得:“你确实是那天晚上?”
那儒生莫得一凉,硬着头皮道:“大人,一个女子怎么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那人说的就是奉大人的命令而动,草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给妹妹讨个公道。”
儒生知道要咬死这一点,别的他什么也不知道,县里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夜闯锦兴楼,县老爷查了许多天一点线索都没有,不管孟谷说什么,查是官府的事,他只是受害者。
谁知孟谷不按套路出牌,在他心中盘算的时候就听孟谷道“女子确实不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但是你不是女人,你会打着为女子好的名义用女子的清白开玩笑,本官且问你何为清白?。”
那儒生一愣,接口道:“身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清白不仅是人行品德,更关乎家族尊严,自是重中之重。”
“呵”孟谷轻笑道:“如果一个家族把尊严和女子的清白挂钩,那只能说也就那样,毕竟得到家族绝大部分利益的是你这样的人,是你们这些得到各种资源栽培的人,怎么好处得了,自己没有本事就把锅在女子身上盖,孔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就是这么学习的?吾不耻也。另外,身死是小,失节事大,你确定这么解释?”
那儒生急道:“大人,这女子和男子怎能混合一谈?”
“都是人,如何不能?又或者说,在你眼里你母亲,你师娘,甚至......”孟谷向京城的方向拜了拜:“甚至是高位,都低你一等?今上以孝为先,你若是此心性怎配为天子门生?。”
孟谷这话极重,若是处理不好,会直接影响前途。
那儒生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耿直脖子道:“草民只想为妹妹做主。”
孟谷道:“即是有冤,自该备案,来人,准备笔墨纸砚,好叫这人写下诉书,本官不屑拿女子的清白说事,也绝不容许有人侮辱女子的清白,她们本就清清白白,却被一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简直岂有此理。”
孟谷看向百姓:“,麟庆二十一年案例一寡妇孤女,那寡妇死在了柳家手里,女孩入了锦兴楼,麟庆二十一年......,麟庆二十四年柳坞看上城中方家医馆的姑娘,陷害方大夫的方子出自锦兴楼。本官依法捉拿,现在本官想知道府兵侮辱女子清白说法从何而来?你们又到底有何居心?既然把女子清白看得那么重,却能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把你们嘴里的污水一字一句的喷向女子,你们的脸不红本官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最后孟谷几乎是指着百姓破口大骂:“她们在协助本官破案,她们从来没有主动惹事,只有没有用的男人,才会不明真相张口闭口就拿女子的清白说事,百姓们,回答本官,我大辰的男子难道是如此没用的孬种吗”
“......”
“不是。”
“我们大老爷们,不是孬种?”
“谁再拿那点事说事就是跟俺过不去。”
“......”
待百姓激动了一会儿,孟谷示意他们安静,然后道:“他所报之案已立,人证物证原告被告稍后必会带到公堂上审问,犯罪者予以严惩,受害者我们要保护她,搬弄是非者罪不可赦,儒生你觉得如何。”
儒生还想说什么,孟谷已经看向董老夫子。
文人半礼,孟谷微微顿首道:“学生孟谷,家师宋何,不知老先生是?”
眼前这人,一身书气,身边都是有功名的生员,再看他手持鸠杖,这是年过七十却身具名望的象征,这半礼敬长敬贤。
董老夫子立即道:“可是前尚书令宋大儒?”
“正是。”
董老夫子的眼神一下子温和了不少,看了一眼神自己的学生,说道:“老夫董瞿,为我这弟子的事来,不知大人准备如何?”
“老夫子是江锦县德高望重之人,审此案时还请老夫子坐在堂侧。”
董瞿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既然双方各执一词,自然该好好审理!自古道理越辩越明。”
儒生有些着急的看向董瞿,董瞿安抚道:“坚义放心,此事老夫定然会管到底,为妍妍讨回一个公道。”
孟谷认真的道:“老夫子高义,在谷看来,百姓聚集是好事,问题的根源来了,就有机会解决问题,高堂明镜因此才能大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