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城内,三阳楼前。
一位身着书生长袍的中年男子,手摇折扇,神色悠然地朝着店内高声喊道:“我说王掌柜,都这个时辰了你这三阳楼怎么还大门紧闭,莫非今日不准备开张迎客?”
王掌柜听到声音,急忙从店内跑了出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应道:“哎哟喂,原来是杨师爷您大驾光临!您可真是折煞小人了。实在对不住,今日所有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一旁的张捕头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满脸不耐烦地大步上前,粗壮的大手一把揪住王掌柜的衣领,瞪着眼珠子吼道:“嘿!王浪你这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吧?这么多天都不开张,是不是在这暗地里憋着什么坏心眼儿呢?”
王掌柜吓得脸色惨白,眼睛滴溜溜一转,连忙摆手解释道:“嗨哟,瞧我这拙眼,竟连张头您都没瞧清楚!您又不是不晓得,前些日子不是有战事嘛,那些军爷守城辛苦,小人想着也为咱宜阳出份力,就把店里的存货全都拿去犒劳军队了。这不,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去进货呢,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张捕头听他这么一说,松开了手,神色稍缓,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这次看在你犒军有功的份上,就暂且放过你了。不过,你也得抓紧时间进货,莫要让这三阳楼一直这么关着,耽误了大家的兴致。”
“是是是!”王掌柜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着。
“话说,你们家的焖炉鸡今日能做吗?”杨师爷问道。
“太抱歉了杨师爷,只能做一些普通菜肴,招牌菜今日一律做不了。”王掌柜躬身说道。
杨师爷满脸无奈地两手一摊,嘴角微微下撇,带着些许遗憾说道:“唉,这下可好,知县大人今日精心筹备的这顿宴席,本想着能让众人尝尝这三阳楼的招牌美味,如今却硬生生地少了一道好菜。”说罢,他还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师爷,我们去别家看看吧!”张捕头不满的走开了。
“杨师爷,张头,您二位慢走哈!”目送杨师爷和张捕头离开后,王浪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转身匆匆进了店里。
随后趴在门前警惕的观察了一圈周围,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缓缓挪到墙边,轻轻拨开一幅看似普通的挂画,露出后面隐藏着的一个精巧暗格。
他小心翼翼地按下暗格上的一处微小凸起,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道暗门悄然开启。
王掌柜猫着腰,迅速闪入密室,随后又轻轻将暗门合上。进入密室后,他立即双膝跪地,朝着里面的黑影恭敬地说道:“将军,小的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三阳楼是蒙元在宜阳城中的哨点。
密室之中,烛火飘摇闪烁,光影幢幢,映照出脱虎脱那冷峻的面庞,他紧蹙眉头,寒声问道:“外面是何情况?”
“是朱世珍的师爷和宜阳县的捕头张图,他们前来点菜,声称今晚朱世珍要设宴。”王掌柜小心翼翼地说道,眼神中透着一丝紧张与犹疑。
“什么?给朱世珍点菜?”一名独臂壮汉“蹭”地站起身来,双目圆睁,满脸怒容地吼道,“那你为何不将他们留住,趁机直接投毒?如此一来,我们的任务不就顺利完成了!”
“你给我坐下!”脱虎脱满脸怒容,手掌猛地朝桌子拍去,“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茶碗都跟着跳了几跳。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大声呵斥道:“你也不想想,你这条胳膊是怎么没的?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几日前,他们一行人马一路南下,路过一个村庄。眼见天色渐晚,众人便决定进村采购些物资,顺便寻个地方借宿一晚。
进村后,一切还算顺利,村民们虽对这些外来的陌生人有些警惕,但也还算客气,当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后,更是高兴不已。
谁能料到,这名壮汉竟色心大起。他偶然间瞥见村长家的女儿长得水灵,便趁着众人忙碌之际,偷偷摸进了姑娘的房间,欲行不轨之事。
这村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未曾想大多数男丁都曾当过兵。
这壮汉的行径很快就被发现,一时间,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那些村民们抄起家伙就围了过去。
脱虎脱等人听到动静赶来救援时,场面已经乱作一团。虽说他们武艺不凡,可这村民人多势众,一时间双拳难敌四手。混战之中,虽说也打杀了对方几个,但这壮汉终究还是没能全身而退,被一个村民用大刀狠狠砍断了胳膊。
众人拼尽全力,才护着受伤的他突出重围,逃离了那个村子。
“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你以为这些人是好对付的?他们一个个老奸巨滑,怎会轻易中我们的计?稍有差池,到时候不但任务完不成,你我都得脑袋搬家!给我冷静点,别冲动行事!”脱虎脱紧锁眉头,满脸疲惫地抬起双手,使劲揉了揉那突突直跳、发疼不止的太阳穴,试图缓解内心的烦闷,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全力思考着当下这棘手的局面。
想当初,他们一行五十人满怀壮志豪情来到这宜阳城,彼时听闻南疆战事陷入胶着之态,局势混乱不堪,便认定这正是天赐良机,寻思着趁此良机暗中除掉朱世珍简直易如反掌。
毕竟他们个个武功都有七八分修为,心中自然有着几分底气,觉得这计划实施起来并不会太过艰难。
直至大军出城奔赴前线,他们瞅准时机,果断开始了刺杀行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诸葛空名此番前来支援时,竟带来了一支令他们闻风丧胆的“秘密武器”——火器营。
更为要命的是,这火器营并未跟随大军一同出征作战,反而留在城中,专职担任起了护卫的职责,将朱世珍的府邸及县衙等地守护得如铁桶一般。
有道是: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脾气再冲,也怕火铳。
在这威力巨大的火器面前,他们那精湛的武艺竟也显得如此无力。纵使他们满腔热血、勇猛无畏,可面对那黑洞洞的火铳枪口,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一场激战下来,他们损失惨重,五十人的精锐队伍如今只剩下区区十九人。
再之后,南疆狼族犹如风卷残云般被击败。
这残酷的现实让脱虎脱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无奈,他在密室内来回踱步,思索良久后,神色凝重地对王掌柜说道:“你稍后便将这三阳楼照常开业,多日闭门,难免惹人怀疑。如今形势紧迫,我们切不可再出任何纰漏。”
王掌柜面露难色,嗫嚅道:“将军,这仓促开业,食材怕是准备不齐,而且我这心里也实在没底,万一露出什么马脚……”
脱虎脱目光如炬,打断他道:“闭嘴王浪!这是命令!你只管照做,食材的事,想办法去其他店铺拆借一些,先应付过去。我们也会换装帮你,你只需留意各方来客,尤其是与朱世珍及其手下相关的人,若听到什么风声,务必第一时间传消息给我们。”
王掌柜无奈地点点头,应承下来。
脱虎脱随即转身对剩下的兄弟说:“如今局势突变,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稍后大家分成几拨,扮作寻常百姓,在三阳楼附近及朱世珍府邸周边暗中查探。”
众人齐声应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各自散去准备任务。
王掌柜缩着脖子,声音颤抖且微弱,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再次嗫嚅着开口道:“将……将军……”那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嗡嗡,似乎生怕惹恼了眼前这位煞神。
脱虎脱听到王掌柜这畏畏缩缩的声音,脸上瞬间布满了阴云,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粗声粗气地吼道:“又怎么了?有话快说!别在这吞吞吐吐的!”
王掌柜吓得浑身一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咽了口唾沫,眼睛里满是惊惶与无奈,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店里的伙计……他们……他们都被你们……”话到嘴边,却又不敢直言,那眼神中满是对未知后果的恐惧。
脱虎脱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理所当然地说道:“都说了我们会换装帮你!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况且,你的食材不是正好不够吗?用他们的,既能解决你的问题,又能让我们隐藏得更好,一举两得的事儿,你还在这瞎操心什么!”
“啊!这……”王掌柜听闻此言,只觉头皮发麻,双眼惊恐地瞪大,脸上血色尽失,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久后,三阳楼在王掌柜的忐忑筹备下重新开业。虽说食材准备得略显仓促,但好在勉强应付了过去。
未时初,楼里迎来了四位与众不同的客人,一男三女。四人进店后,便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黑衣女子狄仁婕,浑身散发着一种干练果决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显利落。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看似随意,实则目光敏锐地打量着店内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人。
青衣女子袁芳,眉眼中透着飒爽英气,身姿矫健,一看就有着不凡的身手。她正襟危坐,双手自然地放在桌上,但其指尖却时刻保持着警觉,轻轻搭在桌沿,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白衣女子诸葛如燕,明眸善睐,既有着灵动的书卷气,又隐隐透出几分武者的矫健,一看便是文武双全、睿智聪慧之人。她面带微笑,眼神却在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各种信息。
那男子名叫曾态,乃是“丰国公”曾仕之子,和父亲一样生得身材魁梧,然而脸上却带着一副书生相,看着文质彬彬。他看似在研究菜单,实则耳朵微微竖起,留意着周围食客们的只言片语。
只见店中一片忙乱景象,“伙计”们此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地穿梭在各个桌台之间,不是撞翻了酒壶,就是差点将菜肴洒了一地,彼此还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引得店内为数不多的客人一阵低呼声。
唯有王掌柜强装镇定,忙前忙后地维持着局面。他一路小跑到狄仁婕四人桌前,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那笑容里却隐隐透着一丝紧张与谄媚。
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也顾不上擦拭,只是微微弓着身子,双手不停地在身前搓动着。
“各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店里人手不足,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多多海涵!”王掌柜点头哈腰地说道,眼睛却不自觉地快速扫视着四人,试图从他们的表情和神态中窥探出些什么。
狄仁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眼神却犀利地盯着王掌柜,不紧不慢地说道:“哦?掌柜的,你这店里今日这般慌乱,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掌柜心中一紧,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讨好的模样,连忙摆手解释道:“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歇业,今日刚开张,伙计们都是新来的,麻利劲儿还没练出来,让各位见笑了。”
袁芳冷哼了一声,目光如炬地看着王掌柜,双手抱胸说道:“哼,我看你这掌柜的当得可不怎么称职啊,这才刚开业就乱糟糟的,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王掌柜脸色微微一变,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辩解,一旁的诸葛如燕轻轻拉了拉袁芳的衣角,轻声说道:“袁芳姐姐,莫要为难掌柜的了,想必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说着,眼神温柔地看向王掌柜,可那眼底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曾态则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平和地看着王掌柜,缓缓说道:“掌柜的,你也不必太过慌张,我们不过是来吃顿饭,只要饭菜可口,些许慌乱倒也无妨。不过,这店里的生意,你还是要多多上心才是。”
王掌柜再次微微欠身说道:“多谢几位客官的体谅,大人有大量啊!小店今日虽然有些忙乱,但饭菜的品质绝对不会差!不知几位想吃些什么?”
狄仁婕眼神犀利地看着王掌柜,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些什么。过了片刻,她微笑着说道:“不必麻烦了,给我们来四碗阳春面即可。”
王掌柜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狄仁婕会如此简单直接地只要四碗阳春面,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道:“好嘞,四碗阳春面,几位稍等,马上就来。”
说完,王掌柜便转身朝后厨走去。
突然,店内另一桌的客人因一位“伙计”的失误,饭菜洒了一地,二人瞬间吵了起来。
“瞎眼的杂种!你是干什么吃的!”那客人本就心情不佳,此刻更是怒目圆睁,指着“伙计”的鼻子破口大骂。
但那“伙计”并无羞愧之色,反倒是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只见他迅速抽出背后的长巾,那长巾在他手中一抖,还没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伙计”猛地一挥长巾,狠狠地抽在了客人的脸上,瞬间一道血痕出现。
这客人痛苦地捂住伤口,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怒,周围的食客们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吓得惊呼声四起。
王掌柜脸色大变,他急忙冲过去,张开双臂试图阻拦“伙计”进一步的暴行,嘴里大声喊道:“都住手!这是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怎能在店里动起手来!”
然而,那“伙计”却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对王掌柜的阻拦置若罔闻,仍挥舞着长巾,作势要再次抽打客人。
王掌柜心中暗叫不好,一边死死抱住“伙计”的胳膊,一边大声呼喊:“各位大人……大人们快来管管啊!这孩子劲儿太大了!”
狄仁婕四人此时也被这阵喧闹吸引了注意力,袁芳立刻站起身来,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愤怒,她刚要起身制止,却被狄仁婕轻轻拉住了衣角。
狄仁婕微微摇头,示意先观察情况。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名失控的“伙计”,心中越发觉得这家店的情况不简单。
这时后厨走出一人,大喝一声“老四,住手!”,声如洪钟,震得店内的食客们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那名“伙计”见到来人,身子下意识地向前一躬,手臂正要习惯性地抬起行礼,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赶忙收了回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名壮汉当然是脱虎脱,他满脸堆笑地走向那名被打的客人,脸上的一道疤痕在笑容的拉扯下显得更加狰狞。
他朝着客人拱了拱手,粗声粗气地说道:“这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兄弟不懂事,冒犯了您。为了补偿您今日的损失,今天全场免费,算是我们给您赔罪了。”
说着,他还故意提高了音量,眼神却在店内的食客中快速扫过,最后落在狄仁婕四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那被打的客人原本还满腔怒火,但一听全场免费,脸上的愤怒瞬间变成了一丝犹豫,毕竟谁也不会和“免费”过不去,只是嘴里仍嘟囔着一些不满的话。
王掌柜脸上一抽,随后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客官,您就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一回吧。”
边说边使眼色让其他“伙计”赶紧收拾地上的残局,自己则亲自去拿了些伤药过来,递给那客人。
狄仁婕四人坐在原位,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袁芳冷哼一声,压低声音说道:“狄姐,这明显是他们做贼心虚,想要息事宁人。”
狄仁婕微微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玩味,轻声说道:“不急,看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样。这免费的饭菜,我们倒是要好好尝尝。”
诸葛如燕则在一旁仔细留意着店内众人的一举一动,她发现那些“伙计”虽然表面上在忙碌着收拾,但眼神交流间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曾态则是小声说道:“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们要加倍小心。”
不多时,四碗阳春面被端上了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王掌柜满脸堆笑,亲自带着伙计给每桌都赠送了一大盘牛肉,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各位客官,今日小店多有得罪,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各位多多包涵”之类的话。
狄仁婕见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带头谢过了王掌柜,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一举一动。
王掌柜感受到狄仁婕的目光,心中愈发不安,但仍强装镇定地寒暄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曾泰看着眼前的牛肉口水直流,刚要动筷夹肉,却被袁芳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袁芳俯身靠近牛肉,仔细地看了看牛肉的纹理和色泽,又轻轻地闻了闻。突然,她的瞳孔瞬间变大,周身的气势陡然增加,双手不自觉地握拳,脸上露出愤怒与震惊交织的神情。
狄仁婕察觉到袁芳的异样,迅速出手,一把摁住她,同时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冷静,然后起身和王掌柜说:“掌柜的,这肉我们吃不完,帮我们打包吧。”
王掌柜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料到狄仁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很快便恢复了笑容,点头说道:“好嘞,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拿家伙什儿来给您打包。”
四人出了店门,袁芳脸色铁青,嘴唇微微颤抖,口中不断重复着“畜生”“畜生”,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饱含着愤怒与痛心。她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待走到一处相对安静、距离三阳楼稍远的小巷子里,曾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忙问道:“袁芳,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们。”
袁芳缓缓伸出手,拿起包裹肉的荷包叶,那叶子在她手中微微颤抖。她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终于,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打湿了手中的叶子。
她声音哽咽地说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牛肉,而是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