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师之后,为避免再有此类不敬太女的情况发生,陛下下令,太女的所有老师一律跪下授课,以示君臣贵贱。
此事传开后,朝中又是一番震惊议论。
那些太女的老师个个都是极有名望的文人之首,桃李满天下,甚至有位太傅曾是陛下的老师,却也遭如此待遇,令人不忿。
可奇怪的是,这些太女老师们却并未不满作文章批判,甚至最近新作了许多赞扬太女的文章,言明太女殿下虽年少却聪颖非凡,实乃燕国之明珠。
倒是让许多未见过太女之人有些动摇,局势渐渐发生变化,原本站队五殿下那边的官员变成了中立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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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太女,五殿下求见!”宫人从门外进入,跪在沈宝珠面前低声通报。
太傅是上了些年纪的文人,此时虽笔直的跪在玉石地砖上,可讲起书来神色极为专注,口若悬河,恨不得将全部知识都塞到沈宝珠脑子里。
沈宝珠盘坐在蒲团上,手背撑着案几,早有些昏昏入睡,此时醒了醒神,对太傅枯燥的讲学早已不耐。
“让他进来吧。”
太傅见状,依依不舍的停了下来,合上书恭敬地垂首候着。
沈慈晏大步流星走进殿内,看到恭敬跪地的太傅,眼中悄然闪过满意之色,旋即面向沈宝珠,挥了挥袖行跪礼道:“阿慈拜见太女殿下。”
模样温顺谦恭,柔美流畅的侧脸,恰似精心雕琢而成的美玉。
太傅悄然看向沈慈晏,再看了看沈宝珠,摇了摇头,从前他也是守旧派支持五殿下为储君的一员,可是如今看来,怎么看还是太女殿下更胜一筹。
哪怕太女殿下脾性不好,可是如今在他们的教导下已然变了许多。
起初不满,她敢直接对老师挥鞭动手,俨然将他们当作皇室奴才对待,然而现在呢,就算不耐了也只是课上睡觉,实在烦极了才会动手,实在是懂事成长了许多。
太女如今年纪尚小,脾气大些实属应当,长大些便好了。
太傅慈爱看着沈宝珠,眼神如同看一个亲近爱护的小辈,并且坚信自家的孩子不会长坏。
“你们都下去吧。”沈宝珠挥了挥手,让太傅和宫人们全部退出。
“起来吧,今日找本宫何事?”沈宝珠对着沈慈晏微微抬眼,懒散地问了一声。
沈慈晏走到沈宝珠面前蹲下,打开手上精致的盒子。
“阿姊,听闻阿姊近日课业繁重,阿慈今日出宫时,特意带了些宫外的新鲜吃食给阿姊品尝。”
沈慈晏用干净帕子捻起一块蜜色干肉条递到沈宝珠嘴边,眼睛格外晶亮。
他是专程出宫为阿姊带回的吃食,他想见阿姊!自阿姊当上太女之后,他能见阿姊的次数更少了。
沈慈晏有时会想,若是他也生在容嫔肚子里该多好,最好是他与阿姊共用一体,如此便永远不会分开。
他的眼睛黏上沈宝珠那红润晶莹的唇,有些着迷的想要触碰,他不知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么痴迷专注,像极了一只紧盯住肉的小狗。
“沈慈晏,你盯着我看什么?”沈宝珠一脚踢在沈慈晏的膝盖上,目露厌恶。
然后微微眯起双眼,怀疑的看着他:“沈慈晏,你该不会在吃食里下了毒吧?”
“阿姊我没有——”
沈慈晏摇着头,急切将沈宝珠咬了一半的剩下肉条塞入口中,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舔了舔唇上的碎末,意犹未尽。
“阿姊,阿慈怎么会害阿姊呢?就算要杀了我,阿慈也绝不会背叛阿姊。”他立起誓言。
沈宝珠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将身子靠近了些,低声道:“当真如此?可是孤怎么听说你们崔氏可是不满于孤,想方设法笼络朝臣意欲拥簇你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手掌按住了沈慈晏的肩膀,带着压迫性的逼问。
“阿姊,阿慈绝无此意!”沈慈晏攥紧拳头,神色坚定的向沈宝珠表忠心。
实际呢?他真的未想过吗?
他曾想若是他和阿姊争夺那个位置,他胜了,那么是不是能够日日与阿姊在一起?
可是他又怕,怕阿姊恨他,阿姊的性子如何甘愿屈居人下?
他不愿阿姊不畅快,更别说是因为他。
否则阿姊那厌恶憎恨的眼神,足以杀死他。
“阿姊,我会劝说母后与舅舅,求阿姊不要恼我。”他低下头,水雾弥漫眼眶,以弱势的姿态去仰望她。
这个动作显然取悦了沈宝珠,有什么比中宫的尊贵皇子向自己摇尾乞怜更有意思的呢?
“真乖,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沈宝珠随意撸了撸沈慈晏的头发,似是奖赏,眼中闪着愉悦的光。
这时的沈慈晏并未预料到,过不了多久,他的母后会撒手人寰,在这后宫之中,再也没了那个能够为他筹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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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珠的册封大典举办的极为隆重,她站在高台之上,身着一袭赤黄蟒袍,发冠高高竖起,玉冠上镶嵌着无数颗璀璨夺目的宝石,面上杂糅着女子的英气与娇柔,瞩目的如同神话中的羲和女神,贵不可言。
是日耀阳高悬,她高扬着眉眼,接受众臣的跪拜,顺利完成了这场册封仪式。
那日大典后,朝中真心拥簇太女的臣子多不胜数。
那时皇后病的已经重了,强撑着身子出席此次盛典后,很快便卧床不起。
第二年春,崔宜撑不过去了。
灰暗的房间里,窗户紧闭,充满了浓重的药气。
崔宜脸色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她撑起身子,拉着沈慈晏的手。
“阿晏,去请你父皇来,母后想最后见见他。”
“母后,好,儿臣去请父皇……”
沈慈晏感到些许难过,他自幼早熟,真正待在崔宜身边的时间其实很短,母子之间的情分并不亲厚。
崔宜处处为他谋划,既为他是父皇的嫡子,也有为崔家的荣耀筹谋。
而他自己,亦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沈慈晏抿着唇,深深看了崔宜一眼,替她仔细掖好被子后匆匆往正乾宫赶去。
然而到了宫门口,却被宫人告知陛下与朝臣有要事相商,期间不见任何人。
沈慈晏仰视着这座朱红色的恢弘宫殿,昔日他也曾自由出入,由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被视作这里的小主子。
想着如今正躺在床榻上等待的母后,沈慈晏闭了闭眼眸,向东宫方向疾跑而去。
如今只有阿姊,只有阿姊能进入那里,请来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