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露の酒吧位于银座。
装修豪华,可谓金碧辉煌。
李香香坐在米露の酒吧的一个角落,一个人喝着酒。
酒吧的老板,调酒师,侍应,以及男女招待都认识这位漂亮的、名叫原田秀子的职业陪酒女。
她从不驻店,只是游离于东京都的几家豪华酒吧。
今天这儿,明天那儿。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所有酒吧的老板,都把她当做贵客。
原田秀子是能帮酒吧带来大把钞票的人。
1937年时的东京银座,充斥着大大小小的酒吧,每当华灯初上,东京稍稍有点钱的市民,来东京做生意的商人,政府雇员,穿便装的军人,穿着入时、略带傲气的孤身女子,有事无事都喜欢来酒吧坐坐,抽着烟,喝酒聊天,评价形形色色的女名人。
人们带着各种消息,到酒吧交流,唯恐天下不乱。一些面容憔悴、衣冠不整的酒鬼们,也常去酒吧消磨时光。
战争开始后,酒吧都配上了收音机,以满足顾客及时了解战争消息的愿望。
此时,酒吧老板把吧台上收音机的声音调得很大。
“……11月8日夜,大日本皇军从东、南、西三面突入松江城,中国守军第67军全军覆没,日军遂占松江……”
顾客们一听,拍起手来。
广播声继续着。
“……日军随即兵分两路,一路沿太湖东岸,经浙江、安徽直趋南京,主力则指向枫泾镇、嘉兴、平望。11月9日,日军轻而易举地切断了沪杭铁路及公路……”
更多的人齐声喊好!
“安静!安静!”有人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日军第16师团在中岛今朝吾的指挥下,在江苏太仓境内的白茆口登陆成功,前锋直指京沪铁路和公路,形成合拢之势……”
又是一片掌声。
一个白发男子甚至喊起了“天皇万岁!”
李香香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瞥了白发男子一眼。
“安静!安静!”又有人喊道。
酒吧又安静下来。
广播声继续着。
“……苏州河北岸的日军6个师团,在10月31日强渡苏州河后,又迅速地向两路登陆日军靠拢,淞沪地区中国70万大军已陷入危险境地……”
李香香隔壁的一张酒桌边,三个模样古怪的男子,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广播。
他们的桌子上,摆着几个喝光了的空酒瓶。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决定了,下个月,我的株式会社,打算在上海开设分号,专门经营中国的瓷器。我算过,在上海赚的钱,肯定要比在满洲赚的多,不是多一点点,是多很多,多几倍。”
李香香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厚实风衣、戴着大皮帽的男子。
只见这男子接着喝了一口酒,意犹未尽地对身旁穿着一身和服、身材瘦小的男子说:“堂岛君,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名叫堂岛的瘦小男子手握酒杯,却不喝酒,偷偷把目光瞟向坐在一旁桌上的李香香。
李香香把目光看向他处。
“你这个老色鬼,我在跟你说话呢!”
穿着厚实风衣的男子用手掌在堂岛眼前划了一下说。
堂岛回过神来,把目光移向穿厚实风衣的男子。“我还没想好呢,仓木君!目前上海的战事还没停息,这时候跑去上海,风险太大,换句话说,就是找死!万一中国军队打回上海,那就会变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仓木冷笑一声,说道:堂岛君,你也太胆小了,难怪你的株式会社永远也做不大。”
堂岛说:“我不是胆小,是稳健。我的股东不会允许我用他们的钱,去上海冒险。”
“你呢,宅间君?”仓木问一直没有说话、相貌令人生畏的男子。
宅间喝了口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酒桌上:“我跟仓木君走,去上海开办纱厂。”
仓木向宅间伸出大拇指,说:“聪明!”然后把酒杯端起,转向堂岛。
“堂岛君,中国有句成语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上海那地方,遍地黄金,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去。”
堂岛说:“万一中国军队再打回上海,那就亏大了。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宅间说:“堂岛君,你真是胆小如鼠!你听说过大日本帝国占领过的地方,还有玩丢了的吗?你想想,仔细地想想?”
仓木说:“就是!”
李香香坐不住了,一口喝干杯子的酒。正要站起身来,突然发现酒吧门口的侍应将两男一女迎进酒吧。
李香香一眼看出,两个男子虽然穿着便服,步态举止却像极了军人。
两男一女在李香香侧后的一张酒桌边坐下来。
李香香决定在坐两分钟。
“几位喝点什么?”女招待走过来问。
一位男子说:“美由纪小姐,你喝点什么?”
美由纪?这个名字,李香香听刘简之说起过。
李香香把酒杯贴近嘴唇,偷偷瞥了女子一眼。见那美由纪打扮时髦,皮肤白嫩,脸蛋漂亮,却又知性自信。
“给我妹妹来一杯滴金。”另一位男子说。
滴金酒庄,是波尔多苏岱和巴萨克产区1855年官方评级中的唯一一个超一级甜白酒庄。这座历史悠久的顶级酒庄,位于法国波尔多最南端的一个小山丘上,其建筑历史甚至可以追溯至12世纪。
但李香香的注意力,不在滴金酒上,而是在称美由纪为妹妹的男子身上。
铃木四郎!在参谋本部作战部当参谋的铃木四郎!要不是美由纪在场,李香香此时应该已经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不要滴金。”美由纪说:“滴金太甜。我想要一杯火辣的……菊正宗烧酒。”
菊正宗自1659年创业至今,也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
“你会喝醉的,美由纪。”铃木四郎说。
“我就是想感受一下喝醉的感觉。”美由纪说。“平宫君,你陪我喝菊正宗烧酒。”
平宫君?李香香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特别留意了一眼。
“每人一杯菊正宗烧酒,”平宫放下酒单,对女招待说。
“三杯菊正宗,马上来。”女招待转身走向吧台。
“为什么要喝烈酒,美由纪。”铃木四郎关切地问美由纪,“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美由纪说。
平宫说:“是不是没新闻报了,烦心呢?”
“也许吧。”美由纪说。
“我告诉你一条消息,你就不会郁闷了。”平宫说。
李香香张大了耳朵。
“什么消息?”美由纪问。
“一星期内,日军将攻陷上海。”平宫说。“你们东京广播电台的收听率又能创新高了。”
“天皇万岁!”坐在隔壁酒桌上的仓木和宅间,显然听到了平宫的话,跳起来大声欢呼。酒吧的其他人听到日军即将攻陷上海,顿时欢呼声弥漫整个酒吧。
“女招待,添酒!”
“女招待,这儿,添酒!3瓶!”
平宫英浩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不免有些心慌。参谋本部正在抓泄密的间谍呢。
铃木四郎看出了平宫英浩心里的惶恐,安慰道:“攻陷上海已成定局,算不得泄密。”
女招待送上酒,分别摆在三人面前。
铃木四郎端起酒杯说:“来,我们干杯!”
平宫端起酒杯,看向美由纪。
美由纪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些士兵太惨了。”美由纪突然哭泣道:“有的失去了胳膊,有的没有了腿,有的剩下半边脸,有的……有的死在dG医院大堂……”
“假慈悲!”李香香轻声嘀咕,但又忍不住继续盯着美由纪。
美由纪泪流满面。
李香香大为吃惊。
美由纪的样子,绝对不像是假装。
铃木四郎和平宫英浩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美由纪。
“有什么好哭的?”隔壁桌边的仓木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嚷道,“这是战争,死几个人算什么?上海归了日本,你们应该高兴才对!”
铃木四郎突然站起身,愤怒地看向仓木。
“为在战争中负伤,甚至献上生命的日本人伤心难过,难道不应该吗?”铃木四郎说。
仓木被铃木四郎震住了,不知所措。
堂岛连忙站起来,拉着仓木和宅间,走出了酒吧。
“铃木君息怒。”平宫英浩说。
铃木四郎坐了下来。
“平宫君,实在对不起,我不想喝酒了。哥,你陪平宫君喝吧,我回家去。”铃木美由纪站起来,瞥了李香香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我去送送。”平宫英浩说。
铃木四郎一把拉住平宫英浩,轻声说:“还早,我们接着喝。让美由纪自己回去,没事的。”
铃木四郎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
“铃木君,”平宫跟着喝了口酒说:“你什么时候去中国?”
“还不知道。不过,迟早的事。”铃木四郎说。“我要是真走了,你要照顾好美由纪。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饶你。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平宫说,“美由纪总是跟我若即若离,我怀疑美由纪心里装着别的什么人。”
“你别瞎说。如果美由纪心里真有别人,我比美由纪还先知道。”铃木四郎说。
李香香听到这儿,忍不住对平宫英浩多看了两眼。
“这人怎么看怎么配不上美由纪。太小家子气。”李香香心里想。
美由纪离开酒吧,沿着街道朝家走。
一辆计程车在美由纪身边停住。
“小姐,要车吗?”司机问。
美由纪看了司机一眼,摇了摇头。
“打搅了。”司机开着车走了。
美由纪独自沿街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自己家里。
“我回来啦!”
美由纪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说道。
屋子里没有人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