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正式来临。
寒假一开始,林多多小人书、电视机全都不看,庄筱婷喊她玩也不去,她要趁着妈妈来之前把作业都做好,这样就不用在五天里匀出做作业的时间。
语数寒假作业本36页。
语文额外作业,周记4篇,作文《难忘的一个人》,生字表生字一个抄写五个。
数学额外作业,课后习题用作业本全部重做一遍。
林栋哲看着作业是叫苦连天,“寒假才放三十三天,这么些作业要做到猴年马月!不公平!不公平!寒假是过春节,是放假,为什么那么多作业!!”
宋莹吼林栋哲,“多作业也不见你提起笔去做,你再不做到时候一家人下馆子没你的份可不能怪我。”
林武峰好言劝着,“栋哲,到时候奶奶来了要出去走走逛逛,你自己在家里做作业多不合适,做吧,看多多都做两三天了,你还没动过笔。”
林多多在房间喊道,“大哥,妈有发电报来说什么时候来吗?我们去火车站接她。”
“还没有,要是有了我告诉你。”
林武峰也有些着急,发了三次电报问买到票没有,只回了一次,在排队。
1980年临近春节,《人民日报》出现了亮眼的新词语。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对人员流动限制的放宽,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乡外出务工、求学。
诸多人群集中在春节期间返乡,形成了堪称“全球罕见的人口流动”。
春节前后大规模人员流动现象——春运。
春运不仅是特殊人口大迁徙,更是家庭团聚的向往。
...
林武峰一下班,林多多就把新闻拿给他看,刊登的照片上全是人头,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
“大哥,你能不能发电报问问妈,车票买了吗,”
林多多说着说着声音委屈得抽抽嘀咕,“我都两年没见过妈妈了。”
林武峰耐心安慰着答应下来。
宋莹拿手帕给林多多擦眼泪,“别着急,妈一定能来,嫂嫂跟你说个好事,明天我们把蛇瓜起了,两三个月都不用再吃蛇瓜!”
林栋哲从房间出来,激动的说:“你说什么?起蛇瓜?!起蛇瓜这么大的事还等什么,现在就起啊!!”
宋莹把林栋哲推回房间,“快去做作业!不然最后的几条蛇瓜全做给你一人吃!”
.....
年廿七,洗疚疾。
蛇瓜在鸡蛋黄鸡蛋白不解的注视下光荣退役,装到簸箕里揉成一团。
林武峰和庄超英把沤下的鸡粪肥拿到公共厕所去倒掉。
林栋哲和庄图南把蛇瓜藤蔓倒去垃圾池。
庄筱婷去买橘子水回来。
黄玲翻拌小坛里的泥土,宋莹整理架子上的残枝。
黄玲小声问道:“多多今天怎么没有出来?”
宋莹瞄了下林多多的窗户小声应,“在写作业,也在生闷气呢。”
“很少听你说她生气,怎么啦?”
“我婆婆的车票一直没有消息,孩子伤心了。”
“是,都看到报纸上说的了,今年的运输压力是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听说排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买到火车票。”
“哎。”
庄筱婷拿着几瓶橘子水回来,黄玲小声喊她去拉林多多出来透透气。
庄筱婷喊道:“多多!买了橘子水!快出来喝!”
...
林多多正苦哈哈的酝酿着她故事生涯里第一个悲痛文学。
《狠心的妈妈》
写完这几个字,林多多吓了一跳,立马擦掉,擦得干干净净还不够,直接把本子页撕下来撕碎,可不能让人看见她曾经写过这几个字。
不是妈妈狠心,是火车狠心,它怎么就不长大一点,多载一些人呢。
《狠心的绿皮火车》
写完林多多又擦掉,火车已经很有良心了,人人都在放春节的假,就它没得放假,也没得回家,只有一个劲的送人回家。
林多多东张西望,哎,把这个事情怪到哪去,比较合理呢?
三人直接站在林多多门口喊她:“出来喝橘子水!林多多!!”
声音把林多多喊醒。
林多多决定怪橘子水,怪它那么甜,怪它那么好喝。
“喝橘子水咯!!”
·····
小孩们坐在板凳上一人捧一瓶橘子水,看着大人扫门楣,清苔藓,擦玻璃,贴上新的对联窗花。
嘻嘻哈哈说着过年要做的事,没有一个孩子能抵抗春节的喜庆。
宋莹已经存够还给黄玲的钱,底气足了许多,“现在买肉不用肉票,我们明天买肉回来做香肠吧,多多,要不要帮嫂嫂打下手?”
“好!”
黄玲说到:“我明天买瘦肉,做小酥肉。”
宋莹点头,“玲姐,我买五花肉做粉蒸肉,到时候多做些,年货我们互相匀一匀!”
“好!”
大人们的唱起歌来。
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两个女孩放下橘子水,随着歌声展开手跳舞。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青春属于谁,
属于我,
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下午,一篇奇奇怪怪的《狠心的橘子水》被写了出来。
又甜又粘乎的橘子水,粘住了手指不想写字,甜住了喉咙不想念书。
它说自己是孩子的好朋友,但是跟它说一次话要2毛钱,带它回家瓶子要压8分钱。
……
真是狠心的东西。
故事写完林多多自己都笑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看都没看就把它压到被褥下。
····
澡堂子最近重开,孩子们都没去过。
晚上两家一人端个脸盆,脸盆里放着毛巾,去凑凑热闹,趁着年廿七搓个澡。
来人非常多,价格还算公道。
大人两毛,小孩一毛。
男人带男孩,女人带女孩。
进了澡池子,虽是人人坦诚,但水汽雾茫茫,谁也看不清谁。
宋莹用毛巾沾上肥皂和水,拿着那条小胳膊搓搓搓。
“多多,疼就跟嫂嫂,我力气小一点。”
林多多好奇的眨着眼睛,用另一条胳膊拍自己心口,“嫂嫂,你和黄阿姨都有(rou)坨坨,我和筱婷都没有。”
黄玲被林多多逗得笑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使了大劲都没察觉,把庄筱婷搓得龇牙咧嘴。
庄筱婷忍不住发出惨叫,“妈,妈,好疼啊!”
黄玲收了些力气,“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宋莹也笑得不行,“以后你长大也会有的。”
林多多本想问坨坨有什么用,看嫂嫂和黄阿姨笑得说不出话,算了,暂时不问,等她长坨坨自然就知道有什么用了。
“哦…”
···
林栋哲在澡堂里被林武峰搓出一堆泥,林武峰笑着摇头,“栋哲,你妈说你是泥猴子我还不信的,现在不信不行,你看看地下的水。”
林栋哲嚎叫着,“还是在家里擦澡好,疼死啦!!我不当售货员,我要当搓澡员!我要狠狠的搓别人!搓到他们求饶!爸!爸!我求饶!你轻点!轻点啊!轻点!!”
庄图南跟庄超英隔着一个位置,庄超英想给孩子搓,可是庄图南背对着他说不用。
庄超英也不好勉强,孩子长大了,开始不好意思,得尊重。
········
年廿八把面发,打糕蒸馍蒸枣花,忙忙碌碌备年华。
宋莹跟林武峰包角酥,给两个小的一人一坨面粉,在一旁玩,揉揉搓搓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林多多时不时探头看向门外,万一那辆火车忽然长胖了呢。
林栋哲玩了一会觉得不好玩了,听到滋啦滋啦的声响,闻到扑鼻的香气,知道一定是黄阿姨开始做肉了!
赶紧溜进去,笑眯眯的看着锅里的炸肉,对着炸肉说:“黄阿姨,你今天穿得真漂亮。”
黄玲笑着说:“真的漂亮吗?黄阿姨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林栋哲舔着嘴唇,“金黄色!”
黄玲拿筷子夹起一条酥肉,“吃吧,你黄阿姨穿的可不是酥肉颜色。”
林栋哲拿着烫手的肉条,咬了一口,“好好吃啊!黄阿姨,你好厉害!!”
这头儿子刚出去,那头妈妈就来了。
“玲姐,你今天穿得真漂亮!”
黄玲笑着道:“真是母子俩啊。”
很快林多多也来了,“黄阿姨,我听栋哲说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对!很漂亮,来,多多张嘴。”
...........
原本挂满蛇瓜的瓜棚现在挂满了香肠,宋莹少吃蛇瓜多吃肉的愿望总算实现了一小步。
宋莹说道:“这棚啊,就该挂满香肠!蛇瓜开春我们就种两粒好了。”
黄玲说:“我到时候去打听打听,弄点其他种子,番茄呀,豆橛子什么的。”
“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
很快来到了年三十,与往年相比,桌面上的年货多了许多,寸金糖,红枣核桃,大芦柑。
个人经济发展在推进,粮票布票肉票慢慢落下时代的帷幕。
林武峰廿二九收到二弟打过来的电报,说连佳时廿二八已登上火车,算上时间今天会到,一早骑着自行车去火车站等候,对春运这词有了深刻认识,十分壮观的人流,还好没带林多多来,一不留神自己都被撞了好几次。
林多多,林栋哲坐在门口等,午饭也是在门口吃的。
庄筱婷给她拿来奶糖,“多多,你不冷吗?”
“不冷啊!”
林栋哲摊开手,“筱婷,我也要吃奶糖。”
庄筱婷从兜里掏出一块给他。
“谢谢筱婷!”
庄图南拿着三条围巾出来给林栋哲递了一条,另外两条围到庄筱婷和林多多脖子上,是黄玲送给孩子的过年礼物。
庄图南说道:“回屋等吧,太冷了。”
林多多打了个喷嚏,起身回屋擦鼻涕,“不冷!我擦完鼻涕就出来!”
等啊等,等啊等。
从暖阳午后等到寒夜凛凛。
风萧瑟,冷不了期盼的心。
还没见着人已经听到声。
“多多!妈来了!!”
林多多心跳得砰砰响,宋莹从屋里头出来,林多多抿着嘴冷静的说道,“嫂嫂,是哥的声音,我妈妈来了。”
“我们快走过去吧。”
“嗯!!”
林多多边走边喊:“妈!妈妈!!妈!”
连佳时大声回应:“妹宝!妈听到了!!”
看到妈妈的那一刻,林多多原本想要说的一大堆话堵在喉咙出不来,一出来只有嗷嗷的哭声。
连佳时冒着泪花,“我看看我看看,林多多,长高了长大了,怎么比小时候哭得声音还大呢。”
林多多抱着连佳时的腰,嗷嗷嗷。
宋莹过来接东西,“妈,多多等你好久了!”
林栋哲也过来帮忙提东西,“奶奶!林多多考了全级第一名!她还把作业全部做完了!”
“诶!好,莹莹好,栋哲好,都乖,都乖!”
林武峰推着自行车,笑着说道:“我们先回家,外头冷。”
“好!”
······
到了家,林多多像个小猴子一样,直接挂在连佳时身上,不哭也不说话,就这么挂着,时不时亲妈妈几口蹭妈妈几下。
林栋哲看见觉得很稀奇,把庄筱婷喊过来看。
“筱婷,你过来看多多,她变成个小娃娃了。”
庄筱婷没好气理他。
“图南哥,你要不要看小娃娃,多多现在是个小娃娃。”
庄图南也没好气理他。
林栋哲觉得无趣溜回家,连佳时朝他展开手,把他也抱在一起。
林栋哲挤着林多多,两人开始咯咯笑。
林栋哲问:“奶奶,我们两个长这么大还要抱,是小娃娃吗?”
连佳时和蔼的说:“是啊。”
宋莹在厨房煮面,弄好后给母子二人端来热茶和汤面。
“妈,你一路辛苦了,先吃点面垫一垫。”
“不辛苦,很好吃!”
连佳时不会告诉孩子们,两个儿子两个女婿轮着去通宵排队,一连半个月都买不到票。
正想放弃时,票务员含蓄隐晦的告知,先随意买到票,上车后核票再补款。
连佳时从布包里翻出红包,“来,多多乖,时间差不多,妈要给大家发压岁钱。”
林多多听妈妈的话,从怀里钻出来,在地上磕了个头,“妈!过年好!”
“乖!”
林栋哲有样学样,给连佳时磕头,“奶奶!过年好!”
“乖!”
连佳时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红包,再给了四个小红包,“多多,这四个红包是哥哥姐姐他们给你的,栋哲,这四个红包是叔叔姑姑他们给你的,好好用,祝你们学业进步,健康伶俐!”
“谢谢妈妈!”
“谢谢奶奶!”
连佳时给林武峰也递了个红包,林武峰笑着接过,“妈,我也有啊?”
连佳时拍拍他的手臂,“有!你是我儿子当然有啊!”
要给宋莹时,连佳时微微侧身避着孩子,掏出一个不一样的厚红包。
“莹莹,带两个孩子,你辛苦了。”
宋莹不敢接,“妈!你别客气!我这么大的人不用红包!”
连佳时把红包往她怀里塞,“拿着,多大都是孩子。给妈点面子,妈是有才给你们拿。”
宋莹腼腆接过,这厚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听林武峰说过弟弟妹妹来信说老家大变样,日子越来越好,是真的越来越好了。
哥哥姐姐每月给林多多寄钱,从原来一月十二块,现在已提到每月三十五块。
......
睡觉时,林多多把红包压在枕头下,然后搂着妈妈。
林多多捏捏妈妈的手指说道:“妈,你晚上才来的,能不能不要算一天…只算半天。”
连佳时亲亲女儿额头,“明天算第一天。”
林多多把妈妈的手捂在脸上闻,“太好了!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妈也是。”
“嫂嫂给我的零花钱我没花,给你买了礼物!”
“是什么呀?”
“雪花膏!”
“谢谢妹宝。”
除夕骨肉亲,儿女灯前笑盈盈。
守岁苏州夜,祈愿今年胜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