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下杨延昭于不顾之后,十余万众的辽军铁骑重新抖擞精神如遮云蔽日一般向定州方向一路疾驰,看样子他们是要来跟拥兵八万的宋军河北战区总司令傅潜大将军来一场超级火拼。在这一路上再度回归原始兽性的辽军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沿途的村庄被他们洗劫一空以至鸡犬而不得留,老百姓们为了避祸纷纷奔向附近的城池,但并不是所有宋朝的老百姓都能跑得过辽国人的马腿。面对河北大地一片人间地狱的惨景,辽军沿途所过之地的守将和官吏纷纷遣人急报定州城里的傅潜,他们希望傅潜大将军能主动率军北上迎击辽军,但“老成持重”的傅潜大将军对这些急报全都视而不见。
定州城之外的百姓正在被辽国人肆意屠杀,土地也在任由辽国人践踏,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们纷纷准备好出战的武器并向主帅傅潜申请出战,但傅潜认为眼下辽军气盛根本不能出去与之硬拼,否则只会白白送命。对于前来请战的将领他无一例外地对其破口大骂:“老子当年随太宗皇帝北征幽燕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现在竟然要来教我怎么打仗?滚!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出战!违命者,军法从事!”
傅潜坚定了要当缩头的乌龟,眼下要他主动出击是绝无可能的事,宋军的这位被赵光义的军事思想严重洗脑的人打定主意要在定州城下或者是城墙之上与辽国人一分胜负。八万对十万,虽然在兵力上没有优势,但依靠步兵大阵且背靠坚城,宋军未必会吃多大的亏,这就是傅潜心里的盘算。可是,辽国人又不是傻子,两千人驻守的遂城他们都啃不动,拥有八万正规禁军驻守的定州他们显然是更没法啃得动。到了定州外围,辽军还是老办法:试着用各种办法把宋军引出来,然后在广阔的平原上与辽军骑兵痛快地干上一场。
宋辽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双方始终在一个问题上来回拉扯,辽国人叫宋朝人出城来战,而宋朝人则站在城墙上希望辽国人走过来一点再打。如果双方都不肯上前一步,那么这个仗就打不起来。辽国人不傻,宋朝人更不是傻子,曹彬之所以在雍熙北伐时遭遇惨败、刘廷让之所以在君子馆全军覆没,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把自己的步兵大阵拉到了旷野上去跟骑着高头大马的辽国人斗狠。傅潜作为一个老兵,尤其是当年他也是在岐沟关大败中幸存下来的一员,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深浅,他可不想重蹈曹彬和刘廷让的覆辙。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态势下,双方各自派出了一支诱饵前去诱敌。
傅潜派李继宣带领三千人前去迎击正在向定州奔袭而来的辽军前锋。当李继宣杀到时,他渴望的战斗却并未发生,而且这支辽军扎营之后还将河面上的桥给毁了。李继宣二话不说,他随即命人伐木造桥准备过河之后与对方厮杀,可辽军见此情形竟然拔转马头就跑。李继宣再追,辽军再又焚毁了路上的两座木桥,李继宣再又造桥,辽国人再跑。如此反复之后,这支辽军将李继宣引到了距离定州几十里之外的辽军主力大军面前。
辽国人这意图太明显了,萧燕燕这就是在告诉傅潜并给傅潜带路:你快来打我啊,我就在这里,我连你的进军路线都给你规划好了。
为了把自己的诚意表达得更足,萧燕燕连李继宣一根毫毛都没动就目送着这批宋军回营,李继宣当然也知道自己这点人根本奈何不了眼前这十万辽军。他回去向傅潜请战,请求出大军立马出城击敌。傅潜当场拒绝,李继宣屡次请兵,但傅潜仍然无动于衷,而且他还再一次严令李继宣以及军中诸将不得擅动,否则按违抗军令论处。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此时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有多么的愤怒,但在将令和军法的面前他们都只能忍着。
左等右等都不见傅潜出兵,萧燕燕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是说她准备主动来攻打傅潜,而是她想出了更为毒辣的一招:她命令御前诸军前往定州东面的瀛州驻扎以拱卫御营的安全,而将其余人马分散到定州以东的各个州县四处劫掠扫荡。
一时间,河北大地虏骑纵横,而宋朝的百姓则是尸横遍野,宁边军(今河北省蠡县)、祁州( 今保定市安国市)、赵州、邢州(今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邯郸)、深州(今河北新乡)、乐寿(今河北献县),这些地方或是被辽军攻破或是被其围困,而周边的村落更是被辽军进行了地毯式地杀掠。
翻开地图,上述这些地方可以说是将定州给完全阻隔在了黄河以北,而且辽军还对定州形成了半弧状的包围圈,北宋京师开封城与河北的交通和通讯也就此基本被阻断,远在京城的赵恒对前线发生的战事不但失去了掌控权,而且对战场的动态和讯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萧燕燕此举可谓一举多得,她让辽军通过劫掠解决了军需问题从而实现了以战养战的军事目的,也通过不断地劫掠在一步步地逼迫傅潜出战,她不相信傅潜真的可以对定州城外的人间惨剧持续地视而不见。
然而,萧燕燕想错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傅潜是个什么动物,其实又何止是萧燕燕,整个天下的人都在这个时候都重新认识了傅潜。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傅潜作为宋朝北征大军的先锋主将与孔守正一道进击幽州,那时候的傅潜是大败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并让其因此而怀疑人生的一员宋军虎将,而傅潜的大名也就此响彻三军。可是,二十年后,傅潜的官是越做越大胆子却是越来越小,作为一个军人,作为手握八万重兵的统帅,他竟然就真的对城外的人间地狱熟视无睹,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定州城里等着萧燕燕来给他送人头。
后世之人在揣摩傅潜在这段时间里的举动时都搞不清他为何会如此畏敌避战,而我的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年岐沟关的大败以及随后被耶律休哥一路追杀让他彻底被吓破了胆,他对于与进行辽国人野战交锋存有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再厉害能超得过曹彬吗?他手下的士兵其战斗力和战斗素质能超得过二十年前的那一批宋军吗?与其兵败身死乃至全军覆没,还不如保存实力坐等辽军来攻并大量地对其予以杀伤,如此还能立功受奖,这应该就是傅潜的心思。
宋朝的百姓在泣血,萧燕燕在摇头苦笑,辽军在纵情享受烧杀抢掠的快感,而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此时更是快要被傅潜给折磨疯了。定州都部署范廷召、都监秦翰数次请战,但傅潜仍然拒不发兵。他倒是不敢对范廷召和秦翰这种级别的将领破口大骂,但他自有应对的办法——装沉默。忍无可忍的范廷召恨不能对其老拳相向,但最后他也只能做出他能够做出的最高限度的抗争,这一次轮到傅潜被人破口大骂。
范廷召指着傅潜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傅潜,你作为主帅却如此怯战,我看你连个老娘们儿都不如!”
作为主帅被下级如此谩骂和侮辱,傅潜应该会很愤怒吧?哼哼,胸怀博大的傅潜大将军对此根本就没有发一丁点的火,他还是沉默,既不愧疚也不发火,一切就当范廷召在他面前放了个臭屁。
傅潜到底在想什么?傅潜到底想干什么?这成为了当时天下的第一谜案。眼见傅潜把整个宋军的军心和士气搞得一塌糊涂,这时候身为全军副帅的都钤辖张昭允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也搞不懂傅潜这葫芦里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名堂。在范廷召愤懑不已地离开之后,张昭允找到傅潜并向他问询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出兵。
这回傅潜不再沉默,他反而还笑了:“敌人势强,假如我们现在出去跟他们打会严重挫伤我们的锐气。”
这是多么高明的军事家才能有的想法!照傅潜的意思来说,他就是要让辽国人尽情地烧杀抢掠,等到他们对杀人都毫无兴趣之后,那时候人人愤慨的宋军就会像一头头血灌瞳仁的恶狼扑上去猛砍猛杀,此时交战辽军必然大败。
军人是干什么的?军人不就是保家卫国使老百姓免于战火荼毒的吗?可是,傅潜却在用老百姓的命来为军人挡灾,来为他自己挡灾,即使他最后真的把辽军打败了,可他的胜利也是用老百姓的命换来的。如此所谓名将,如此爱兵如子,或许千古唯此一人。
河北已成人间炼狱,那么此时身处开封的赵恒又在干什么呢?答案是正在准备御驾亲征。然而,赵恒的这个决定其实早在杨延昭与辽军战于遂城之前就已经做出来了,并且赵恒还派人向河北诸地传谕他将会御驾亲征的事。
此时距离遂城之战已经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尽管无论是赵恒还是京城里的禁军都做好了北上的准备,但御驾亲征这种事毕竟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做的。或许赵恒和他的大臣们都以为傅潜能够在前方顶住辽国人,甚至于就像当年李继隆那样将辽军给打回辽国,那样一来他就用不着亲赴战场了。可是,眼下的形势明显是在逼迫他必须赶紧兑现承诺。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开战至今赵恒所收到的唯一战报就是十月初宋军将辽军先锋给驱逐出境,在这随后的一个月里他与前方完全失去了联系。月余间,前方的战事信息一个都没传回来,只要是个思维健全的人都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这年的十二月五日,在强作镇定地主持完每三年一次的国家大典郊祀大礼之后,赵恒率领驻守在京城的十五万禁军正式踏上了浩浩荡荡的御驾亲征之路。
临行前,赵恒任命宣徽北院使周莹为随驾前军都部署统领亲征大军,保平军节度使、驸马都尉石保吉(北宋开国名将石守信的儿子)为北面行营先锋都部署并命其率军先行开赴前线。宰相李沆为京师留守总揽国家政务,太子太师张永德为京城内外都巡检使负责京城的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