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昼短,村人们赶在天黑前,几乎都吃完了晚饭。
大毛妮和二毛妮手脚麻利开始收拾锅碗,刷洗锅碗。
大壮抱一抱青草,二壮拎小半桶清水,一起往牛棚走去。
三壮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吃饭掉落的饭粒,因为今天的晚饭是大白米饭,扫出来的米粒也没舍得扔,一起倒进鸡棚里,留着给鸡啄食。
四壮五壮六壮也没闲着,三人把板凳排排放好,眼睛就开始盯着大壮忙活喂牛的身影。
等锅灶刷洗干净,鸡鸭猪牛全部喂好,林老虎方从柴房角落里,取出两根火把。
火把点燃后,稳稳当当插在灶房门两侧。
火光照耀下,整个院子都被染成了橘红色,映照的每个人脸上神采奕奕。
二壮三壮四壮五壮六壮纷纷从灶房里拿了根烧火棍。
六壮手里有两根烧火棍,他挑着最直、顶尖烧的最黑的那根柳条棍,递给了乐宝。
几个孩子手持火棍,按照大小顺序,排排坐在板凳上。
林老虎和林飞鹰抱一抱柳条,坐在孩子们旁边,着手开始编柳条筐。
陈秋莲拿出针线篮子,戴上顶针后,开始刺啦刺啦纳鞋底。
秦兰花手边也有一个针线篮子,她对着火光穿好针线后,一眼见大毛妮和二毛妮拿着沙盘从屋里出来,脸色有些阴沉。
梁青娥两手空空,她搬个小板凳,坐在乐宝旁边,偏头含笑瞅着叽喳说不停的孩子们。
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壮手拿一张纸,从房里走了出来。
众人瞧见,眼睛倏地更亮几分。
十三岁的大壮个子抽高不少,头上戴着个小方巾,已经有几分少年郎的感觉。
他走到火光最为明亮之处,待站定后,冲大家伙谦和一笑,便举高手里的那张纸。
大壮清了清嗓子,处于变声期的他,一开口,嗓音带着粗哑。
“来,我们今天学这个字,愠,是愠怒的愠,也是人不知而不愠的愠,是生气,恼怒的意思。”
白纸上用浓墨书写写大大一个“愠”字。”
孩子们目不转睛盯着大壮手里的那张纸,齐声道:“愠,生气,恼怒的意思。”
乐宝和六壮喊的尤其响亮,清脆童声在夜色中回荡。
梁青娥静静坐在底下,她微微眯起眼,仔细辨认白纸上的黑字。
摇曳的火光在她眼前跳动,将白纸上的黑色字迹映照得格外清晰,时光仿佛倒流,多年前书房的灯光下,也有个年轻姑娘
指着白纸上的字,告诉她,念啥,字是啥意思。
“嗯,现在咱们再来看看这个字该怎么写。”
大壮接过大毛妮手中的沙盘,放在小桌上,他将愠这个字拆解开来,一笔一划、缓缓写给弟弟妹妹们。
梁青娥跟着孩子们围在桌子前,认真瞅着大壮一遍遍划“愠”这个字。
真是老了,最近总是频频想起旧时。
梁青娥摇摇头,也从灶房里拿出根火棍,和孩子们一道,开始在地上写写划划。
林老虎和林飞鹰手中不停编着藤筐,眼睛不时看一眼自家的孩子,脸上满是乐呵呵的笑。
陈秋莲仍旧刺啦刺啦纳着鞋底,她眼睛在孩子们和白纸黑字上来回打量,一脸的满足慈爱。
秦兰花缝补着手里的衣裳,默默凝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场景,心里有欣慰,又觉刺眼。
欣慰的是,一向调皮捣蛋坐不住来的四壮和六壮,竟也能耐住性子乖乖学认字。
刺眼的,家里这三个丫头片子居然都掺和进来学识字。
瞧着大毛妮二毛妮和乐宝拿着烧火棍在地上写写划划,她心里就止不住的烦闷。
一眼又见梁青娥也跟着写写划划,秦兰花不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把年纪还学认字,是能考状元还是能怎地,这不胡闹吗。
她忍了忍,终究没忍住,琢磨片刻,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截运的故事。”
“啥故事。”
六壮最喜欢听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闻言当即丢了手里的烧火棍,噔噔噔跑到老娘跟前,开口道。
秦兰花:“……”
她瞪六壮一眼,暗自磨了磨牙:“六壮啊,听故事归听故事,这手可不能偷懒。”
六壮哦一声,捡起烧火棍,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在地上划起来,眼睛时不时瞄向秦兰花,急的那是抓耳挠腮。
秦兰花看一眼男人,见男人含笑瞅着六壮,只得把到嗓子眼的话又咽回去。
“三婶,你那截运的故事还讲不讲了。”
乐宝还从没听过这俩字,满心好奇。
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讲,怎么不讲。”
她眼睛往众人脸上一溜,轻咳一声,脆声道:“话说从前有一户苏姓人家,夫妻俩养了两女一子,苏家是大户人家,苏老爷专请了个夫子教家中三个儿女……
这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一个夫子,连书本课业都是一样的,偏偏两个女娃娃功课格外好,唯一能传香火的男娃,却学的那叫一个糊里糊涂……
如此几年下去,小姐俩已是附近有名的才女,这唯一能光宗耀祖的男丁,却还是一事无成……
这可把苏老爷和苏夫人急的了不得,夫妻俩心里明白着,这女娃娃便是再内秀,那是别人家的人,指望不上,唯有这个男丁,才是家里以后的指望……
苏老爷急的了不得,又是修祖坟,又是给神仙也发愿,几番折腾都没什么用,最后还是一个游方道士,给他们算了一卦,你们猜这卦象是什么……”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按照她们三婶以往的性子,这故事指不定又是在指责、或是阴阳谁。
两人不想钻这个套子,便若无其事继续练字。
“我知道,定是这男娃生的愚笨,不如女娃们聪明。”乐宝拍手笑道。
六壮紧跟着道:“就是就是,不然夫子一样教,为啥就他啥的不会。”
秦兰花脸色黑如锅底,只戏台都搭好了,这戏还得继续唱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