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堂的院子里,整整齐齐跪了两排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各处的管事,也有各院的丫头婆子。
艳霜艳枝笔直地在廊柱前站着,像是在监督他们。
谢兰舟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走到两个丫头跟前,扬了扬下巴:“怎么了这是,你们夫人新官上任要立威呀?”
两个丫头对他福了福身,艳霜道:“回世子爷的话,不是夫人要立威,是他们犯了错,夫人罚他们长长记性。”
“犯错?犯了什么错?”谢兰舟说,“这么多人都错了?”
“嗯。”艳霜点点头,小声道,“夫人提前有话,如今这个家归她管,谁都不许再拿从前说事,不要张口闭口就是大夫人怎样,三夫人怎样。
可这些人根本不听,总是拿大夫人和三夫人来压夫人,但凡夫人说什么,他们就说以前不是这样的,大夫人和三夫人不是这样安排的。
夫人一气之下,就让他们跪在这里反省,半个时辰后再进去回话,回话的时候要是还提大夫人三夫人,就出来接着跪。”
“……”
谢兰舟默然一刻,竖起大拇指:“你们夫人真行,刚管家就这样,也不怕把人得罪完了。”
“怕什么,有侯爷呢!”艳霜骄傲道,“侯爷说了,让我们夫人想怎样就怎样,出了事他担着。”
谢兰舟:“……”
行吧!
瞧他爹这架势,都快赶上被妖妃迷惑的昏庸老皇帝了。
那女人也快和宠妃差不多了。
但愿她能有点真本事,别把这偌大的家业给管零散了。
他掸了掸袍子,迈步上了台阶,往里面走去。
明亮宽敞的厅堂里,楚烟正坐在一张巨大的书案后面,低头写着什么,面前一堆小山似的账册,都快把她埋起来了。
乔嬷嬷在旁边帮衬着她,两人时不时交流一下意见,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秋水负责跑腿,这会子没事干,正在给楚烟沏茶,一回头看到谢兰舟站在门边,忙福身道:“世子爷。”
楚烟听到动静,抬头向门口看过去。
朝阳初升,霞光漫天,谢兰舟穿一身天水碧绣竹叶的广袖襕衫背光而立,如果不是那吊儿郎当的神情,还真像一个风度翩翩,才情满腹的儒雅学子。
“世子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去书院吗?”楚烟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语气平静又随意。
谢兰舟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板着脸走到书案对面,对乔嬷嬷和秋水摆手道:“我和夫人有话要说,你们先出去。”
乔嬷嬷和秋水都看向楚烟。
直到楚烟点了头,她们才放下手里的活出去。
谢兰舟更加不爽。
自己堂堂侯府世子,在这些下人面前竟然还不如一个刚嫁进来的女人有威信。
岂有此理!
“是不是你叫她们不要听本世子的话?”他忿忿不平道。
楚烟搁下笔,微微一笑:“世子怎么谁的醋都吃,她们是我的人,当然应该听我的话,好比二喜和冯娘子,不也只听世子的话吗,难道我也要和你计较这个,说他们不把我这个侯夫人放在眼里?”
“……”
谢兰舟被问住,半晌冷哼一声:“嘴皮子精!”
楚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不过我,就说我嘴皮子精,怎么就不想想是你自己没理呢?”
“行行行,你有理,你常有理,行了吧!”谢兰舟懒得跟她计较,双手撑在书案上,探身向她凑过去,“你有没有对父亲和祖母说奶娘的事?”
“没有啊。”楚烟说,“世子都说不是她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有这么好吗?”谢兰舟简直不敢相信,狐狸眼审视地看着她,“你不会在憋什么大招吧?”
“我能有什么大招?”楚烟摊摊手,“我就是单纯的善良罢了。”
“……”
她的大言不惭又一次让谢兰舟哑口无言。
谢兰舟迟疑了一下,放低姿态和她商量:“其实就算是奶娘做的,也没对你造成什么实际伤害,我也因此挨了打,如果你当真没对别人说的话,以后能不能也不要说了,咱们就把这篇儿翻过去行吗?”
“为什么?”楚烟问,“你为什么这么维护奶娘?”
“因为她对我很重要。”谢兰舟说,“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娘,这些年一直是她陪着我。
她虽然是个下人,但我是打心底里拿她当亲人看待的。
我答应过她,要让她一辈子住在侯府,将来给她养老送终,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他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的和楚烟说一件事,此时那张妖孽般的脸上也没了纨绔样儿,显得很郑重,很诚恳。
楚烟看着他,半晌才道:“如果我答应你,你拿什么回报我?”
谢兰舟一听有门儿,面露喜色:“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吗?”
谢兰舟斟酌了一下:“也别太过分吧,我怕我办不到。”
“那你会算账吗?”楚烟问。
“什么意思?”谢兰舟一脸茫然。
楚烟说:“你瞧我这一大堆账,我在这方面又不是很懂,算盘打得也不好,你要是会的话,能不能帮帮我?”
谢兰舟:“……不是,你既然不会,为什么要把这苦差事抢过来?”
“因为我是侯夫人呀!”楚烟说,“我身为侯夫人,要是手里连管家权都没有,说出去多没面子。”
谢兰舟:“所以,你累死累活,就是为了面子吗?”
“嗯!”楚烟点点头,“人要脸,树要皮,面子很重要的。”
谢兰舟:“那你也可以找别人帮忙呀,府里会算账的多了。”
“别人我不放心。”楚烟向门外扬了扬下巴,“你没看见吗,那些人个个都不跟我一心,个个都想给我使绊子。”
谢兰舟心底某处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幽幽道:“不放心别人,怎么就放心我?”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呀!”楚烟笑得真诚,“你是侯爷的儿子,我是侯爷的妻子,我们都是侯爷最亲的人,要不然在宫里你为什么义无反顾地跳进水里救我,我为什么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替你说话?”
“……”谢兰舟一时无语,视线落在她眼尾那颗朱砂痣上,片刻后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楚烟说:“世子平时还要上书院,就每天早起半个时辰来帮我算账,放学后再来半个时辰帮我收尾,咱们以一个月为期限,一个月后,我差不多能上手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怎么样,简单吧?”
谢兰舟:“不简单,我可能起不了那么早。”
“那就拉倒,当我没说,世子快去上学吧!”楚烟起身送客。
“哎,你急什么,我只说可能起不来,又没说一定起不来。”谢兰舟妥协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向我保证,不会出尔反尔。”
“怎么保证?”楚烟问。
谢兰舟想了想,伸出他莹白修长的尾指:“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