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来替青衣夫人研墨。”莫愁趋前半步,不等青衣答应,便直接往砚台里加了少许水,开始研磨那段墨条。
徐梦雪咬了咬柔唇,正要上前去点起熏香,却见那郑宝妆已自行走过去,已伸出纤细葱白玉指,揭开了那精致香炉的盖子。徐梦雪自然不好过去抢。只好由着她了。
“王爷,墨可用了!”片刻之后,一袭杏黄道袍的莫愁,见李胤正闭目凝神,似乎陷入沉思,忍不住柔声提醒。
“嗯!”李胤缓缓睁开眼,微笑着看了一眼莫愁,随即抖了抖袍袖。
“劳烦帮王爷把衣袖挽好。”青衣看向徐梦雪。
“我来吧!”没等徐梦雪上前,澹台静已然一步跨前,伸出手,利落的帮李胤将两只衣袖全部挽好。徐梦雪看了一眼,眼神中流出一抹黯然,她好后悔自己方才那半刻的犹豫。
李胤脸上微笑并未减弱丝毫,对着澹台静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一伸手,青衣早已根据那纸张的大小,选定一支比中号笔小些,却比小号笔要粗浑些的狼毫湖笔,递给李胤。
李胤将那支笔,凑在砚台上,沾饱了墨汁,便提笔落于纸上,手腕晃动,竟如美姬献舞一般,拂风摆柳。
徐梦雪再不犹豫,随着李胤写出一个又一个极好看的瘦金字体,抢先轻启朱唇,低声吟诵: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瑶台伴神王。”
“呀!宁王殿下果然厉害,只是这一句: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便将二姐的名字写了进去呢。”郑思月忍不住赞叹。
“看来,宁王殿下更偏爱二妹你多一些呢,倒是不枉花费了你许多心思。”郑盛装悄然凑在妹妹耳旁,附耳低语。
“姐姐莫要胡说,我看王爷,分明是看姐姐的时候更多些呢。”
“唉!那又有何用,毕竟爹爹答应了汝阳王,要我跟汝阳王世子联姻。”
“姐姐,莫不是忘了,前太子妃,太子侧妃,太子良娣,裕王妃,睿王妃,甚至连沈贵妃,如今可都在宁王殿下身边。”郑思月也悄声道。
“哈哈哈……献丑了,不知宝妆姑娘可满意否?”李胤将笔搁在笔架上,看似很随意的挽牵住了青衣的小手,将她拉在身侧。
“多谢王爷成全,宝妆心中欣喜不已呢。”郑宝妆赶紧微微福礼。
“呵呵……小女粗鄙无礼,娇蛮惯了,倒是叫王爷见笑了,草民多谢宁王殿下赐下墨宝”。郑栋国赶紧打岔,生怕宁王和女儿们交谈下去,唉,知女莫若父,二丫头那眼神儿,怕是要动了心了,自己费尽心神养大,拿命一般宠着的女儿,可不能就这样让宁王殿下给老夫拐跑了。
“呵呵,无妨无妨,三位小姐心性天真率直,倒是与本王身边这位爱妾青衣,和府里凤璃,圆圆,黄衫,墨影,绫罗几个极相似的。本王极是喜爱!”李胤赶紧挥手示意无妨。接着道:
“郑太守为国为民,两袖清风,更是辞官挂印,不堪与叛贼同流合污,高风亮节,实在让本王很是欣赏,既然动了笔墨,便索性也为郑太守写几个字吧。”
“哎呀呀!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殿下之书法,如今堪称一字千金,十分难求!能得王爷亲赐墨宝,郑某不胜荣宠,不胜荣宠啊。
“呵呵,郑太守谬赞!”李胤笑了笑,旋即再次回身走向桌前。
幸亏郑宝妆听闻传言,说当日洛阳诗会上,宁王诗兴大发,一首接一首的连出绝品诗词数首,单单一首将进酒,便是可流传千古的孤篇,今日,郑宝妆,倒是特意让丫鬟多备了几张纸。没想到,宁王殿下一连三首诗词问世,倒不见他再有诗性,却来了挥毫泼墨的兴致,倒也不枉她特意多备下的纸张。听得宁王要为父亲题字,忙示意丫鬟赶紧把纸换了。
李胤来到桌前,不见半点犹豫,便自行从笔架上,取了先前所用那支笔,依旧沾了墨,便俯身凑在纸上,用正楷字体写就一首诗出来:
“霜髭拥颔对穷秋,着白貂裘独上楼。
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
四句诗写毕,却也不换笔,直接在下端写了一句:中州鹿邑郑太守,家国夙愿,半生勤恳,一世贤臣,两袖清风,为国为民。余钦佩之心,如仰日月,宁州李胤聊作小诗,以表敬意。
笔停字成。
“噗通!”两鬓灰白的郑栋国,直接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道:“郑某一介庸碌老朽,不敢当王爷如此盛赞。请王爷海涵,非是郑栋国孤傲,实在是已然垂垂老矣,不堪再当大任……”。
李胤连忙俯身将郑栋国搀扶起身,郑重道:“非公老矣,亦非公孤傲,实因时势混乱,朝堂不明,小人猖獗,君子蜷身。公之志不能伸,心会而意冷,因此不欲出,而求避世。可如今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如久饿之婴嗷嗷待哺,郑公,真忍心置之不顾否?”
“王爷,就让老夫……苟活于世,安享晚年吧。”郑栋国眼角湿润。
“非是本王相逼,实在是……算了,你我今日再不提此事,还请郑公好好想想再说。”李胤一到郑家,便开门见山,直接开诚布公,表明想请郑栋国回鹿邑,官复原职,继续掌领鹿郡的意愿,可惜郑栋国心灰意冷,无论李胤如何劝说,就是不肯答应。李胤眼见他如此坚决,自然也不好再强求,但,他打定主意,似郑栋国这般的清廉好官,他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重新为官,造福一方百姓。
“多谢殿下成全!”郑栋国抱拳一礼,然后忙躬身道了声:“请!”示意李胤入席。
李胤再不啰嗦,迈步随着郑栋国入席。两人把酒言欢,只说些中州风土人情,再不提半句官场时事。
偏厅里,郑栋国的夫人汪氏,带着郑家三姐妹,招呼着青衣,莫愁等六女同坐一桌,只有魔玄女不知去了哪里。席间,自然少不了,郑家姐妹询问些宁王殿下平日之生活琐碎,青衣等女倒是不做掩饰,只当趣谈来说,众女倒是相处极为融洽,而且
李胤一路快马加鞭,路上倒是平静,赶到苦县时,天色已然不早,郑栋国虽已辞官,却也不好将宁王拒之门外。而且,大名鼎鼎的当世大才子,天下第一美少男宁王,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郑家三姐妹和郑氏族人颇感好奇,又哪里会放过此等见识的机会?无不怂恿恳求郑栋国,把李胤一行请进府来。
郑栋国身为家主,两袖清风,更是严令不许族人做那投机违律之事,幸亏郑氏族人产业不菲,郑家祖宅虽并不奢华,倒是颇为宽敞。
郑栋国原本有兄弟郑栋卿,也便是郑思月的父亲,替他打理这郑氏族中事务,可惜郑栋卿积劳成疾,已患病离世两年余。郑家虽是中州顶级氏族之一,但人口并不算多,祖宅本就是家主所居之所,自郑栋卿死后,这祖宅便只剩郑栋国一家,以及郑思月母女住着。
宁王到府,天色已晚,郑栋国早已吩咐族人们,去收拾打扫了一处偏院,用来安置宁王一行住宿,想来只待次日天亮,军务缠身的宁王,自然便会离去。
酒足饭饱,李胤在郑家人指引下,进入借住的郑府东宅。席间,李胤特意提醒,如今中州战事正酣,自己到郑家来,怕是会有些鼠辈骚扰,若是夜里有动静,嘱咐郑家人不要理会,他自能解决。
郑栋国原本是打算把李胤安排在府中后院,但听李胤刻意再三叮嘱,思索再三,料定李胤是早有准备,而且,是不愿让郑家人插手,这才决定把李胤一行,改为安置进东宅。并依李胤的嘱咐,特意交代族中所有上下人等,无论是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靠近东宅半步,以免会扰乱了宁王部署。但,他自恃武将出身,倒是回房之后,便换上了铠甲,并且把佩刀也带在了腰间,只在堂上静坐。
虽然王爷刻意嘱咐,不许郑家人插手,但,如今毕竟是在他郑家,如果宁王万一真有意外发生,郑家难逃干系,他无论是作为郑氏家主,还是作为曾经的老兵,都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问无动于衷。
郑家东宅,虽称之为宅,其实不过是一处五进院子改造做前后两宅,前宅三进,之前一直是郑栋国之子郑星澜住着,如今郑星澜在京城白马书院求学,这三进的宅子便一直闲着了。后宅两进,如今是用作郑家三姐妹的绣楼闺阁。
郑思月的母亲向来不理家事,自郑栋卿死后,更是直接住进了家里的佛堂,整日吃斋念经,修身养性去了,之前郑盛装姐妹两个,一直留在祖宅,跟随叔父郑栋卿一家生活;如今,郑思月自然由伯父照料,姐妹三人虽是叔伯姐妹,却跟亲生姐妹一样,向来不分彼此。
这郑星澜,显然是个文雅之人,屋中不仅备着文房四宝,而且琴棋书画一应俱全,但是书房里那宽大的两柜书,便足以说明,这位郑家大少,显然是个喜爱读书,追求学问的上进青年。
“王爷!明日还要赶路回鹿邑,且也要带兵往陈城,必然要费心神的, 不如早些歇息了去,奴婢守着便是,若有动静,奴婢再来禀报便是。”徐梦雪这回够主动了。
自太子遇刺身亡,太子府所属顿做鸟兽散,于德海被皇帝招入大内,成了如今的新任大内总管;太子洗马冯潇,早在郝乐从阳城回京后,就被太子逐出了东宫,听说带着一家老小,已从原本的达官显贵云集的高第坊,搬去了小吏聚居的尚贤坊,而且,如今正极力在投任城王世子李君陌的门路。太子府侍卫将军吴天赐,被调入禁军,成了禁军将军原平郡王的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