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叶家千余口的仇,不能不报。”
叶沉神情依旧冷漠,可是心里却空的厉害。
连本来那一句‘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这毒酒你就快喝了吧’也说不出口了。
这是他将近十年的养父。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会伤顾瑶的心。
可在他决定复仇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甚至于他那么喜欢她,那么爱她,都眼睁睁的看她嫁给了别人而无动于衷。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只能是仇人的关系。
顾谨睿苦笑,“阿沉,如果你认为是我害了叶家,也没说错。
毕竟,当初叶家的罪证确实是我呈上去的,叶家也是我带头去抄的。
但……阿沉。”
“那些罪证却是你父亲亲手交给我的。
而那些罪证也不是造假,而是真的。
我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
他早知道叶家内部已经腐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也知道先帝对叶家的容忍已经到达了极限。
所以,这件事与其让旁人来做,还不如让他亲手来做。
我听了他的恳求,帮了他。
他不愿离开家族,只愿和家族同死。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还有族中无辜的老幼妇弱。
我与他同向陛下求情,陛下仁慈,放过了其中无辜的族人。
只判了他们流放。
我也知道,叶氏如今还剩下的族人已经被你保护起来。”
顾谨睿顿了顿,又看向他,“你不要误会,我已决意赴死,并不是在求取你的同情。
更不是在扭曲事实。
只是将当年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诉你。
至于你信不信,那就在你了。”
“只希望,你能记得瑶儿曾经对你的好,放过她,也放过顾氏无辜的族人。”
他知道,当年北魏一些妇孺确实是他放走的。
他也曾想过多年之后,可能会有人拿出来作文章。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世上的荣辱和他无关,世人的评判他也不在意。
他知道,顾氏的今天,和往日的叶氏何其相似,叶沉还拿出的另外一部分罪证,也确实是真的。
顾氏有的人不无辜。
只希望,叶沉和现在这位陛下能够放过顾氏无辜的人。
他视线转向桌上的毒酒,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他终于可以去找婉儿了。
他拿起桌上的毒酒,又看了看已经成长得高大挺拔的叶沉,轻松的和他说话,就像平时闲聊一样。
“当年,我要去找你时,你已经不知道被谁带走。
不过幸好,最后还是找到了你,看着你长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些年来,你和瑶儿我是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对她的好。
也知道她是喜欢你的。
也曾想过看着你二人成亲,看着你二人婚姻和睦。
就像曾经和她母亲期盼的那样。
可是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终究如今无可挽回的地步。
也怪我,怪我没有及时发现,让你被仇恨所蒙蔽,变成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模样。”
让他变得眼中只有仇恨,只有盲目的想要报仇。
“我心中有愧,会去阎罗殿找你父亲请罪。”
他也不是今天才有愧于故人,而是当年做了先帝手中的刀,将刀砍向挚友时,心中就只剩下悔恨了。
“你……好好的吧!”
说完这一句,顾谨睿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见血封喉的毒酒很快侵蚀他的内脏,顾谨睿边咳边吐出血来。
叶沉看着已经濒死的顾谨睿,却一点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与畅意。
有的只是迷茫和痛苦,甚至痛到心里的疼痛蔓延到身体上,腹中绞痛不已,浑身止不住的冷,止不住的抖。
他真的……并不开心啊。
他是不是……错了?
“爹爹!”
听到熟悉的声音凄厉的叫喊,叶沉如坠深渊,越发的痛,越发的冷。
顾瑶直接越过叶沉,跪倒在顾谨睿面前,眼泪不住地掉。
“你怎么不等等我,那是毒酒,你怎么能喝呢?
那些都是污蔑,爹爹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
顾谨睿怜爱不舍看着顾瑶。费力的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别哭。
人都是会死的。
你就当作是爹爹找你娘亲去了。”
顾瑶泪珠儿连成线,不断地滴落,仰头望着他摇头,“可是爹爹,人要死的其所,爹爹不是,所以爹爹不能死!不能死的!”
看着哭得这样无助的顾瑶,顾谨睿终究不舍,不舍得她痛苦,不舍得她悲伤。
她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孩子,却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失去。
小时候失去了母亲,长大后一张圣旨失去了自由,现在又失去了他这个父亲。
顾谨睿心疼,这是他的女儿啊!从刚生下来一点点大的时候,就抱在怀里了。
一点一点的看她长这么大,可是现在自己却要狠心的离开她了。
对不起啊!他的女儿。
顾谨睿还想说,绝情的说,你长大了,爹爹相信你自己能够保护好自己了。
所以,爹爹,要走了。
让顾瑶不要太伤心。
可是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彻底气绝。
再也没力气能够说出最后一句话。
血腥就这样喷溅在顾瑶衣襟上,可是她却反而愣愣的看着顾谨睿已经闭上眼的尸体。
不说话,就这样默默流泪,任由眼泪肆意的流淌。
顾瑶就这样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径直朝着叶沉走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完又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顾瑶看向叶沉还含着泪水的眼神里,是刻骨的恨意,“叶沉!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顾瑶头安顿好父亲的尸首后,头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擦身而过间,叶沉只觉得心落到了谷底,痛到无法呼吸,眼前能看到的,全是无尽的黑暗。
他再次问自己,他错了吗?
他报仇了,可是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无尽的痛苦,是与心爱之人的决裂,是心爱之人对他刻骨的恨意,是失去了从小到大待他如师如父的义父。
他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太多太多。
“恭喜少主大仇得报!”老仆激动的在一旁恭喜。
听到这一句恭喜,叶沉眼神一闭,咬牙低喝道,“闭嘴!”
叶沉想要逃离,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窒息,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老仆想跟着,叶沉却冰冷道:“站住,不许跟在我身边,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看见任何人。
叶沉喘着气,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出去。
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顾瑶曾经的房间。
这里,是她存在最多的地方。
叶沉看着屋子里的一切,脑子里全是曾经和顾瑶的点点滴滴,看着熟悉的一切熟悉的旧物,似乎依旧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这个地方,在顾瑶出嫁之后,他曾在一个个深夜里,躲进来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的肆意释放自己的思念与爱意。
他宛如毒入骨髓一般,痛苦又贪婪的想要留住顾瑶的最后一丝气息。
然而,他知道的,什么都留不住了。
他已经彻底什么都失去了。
就连这个地方,他都彻底待不下去,只想逃离。
或许逃离开这一切就好受一些了。
这样想着,叶沉迈开脚步,踉跄的想要逃离又一个让他更加窒息的地方。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在身后响起。
叶沉忍不住回头,却见是博古架上一个胖乎乎的瓷娃娃,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叶沉知道那是什么,他连滚带爬的跑过去。
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珍惜又虔诚的将那些碎片捧起来,一遍一遍的镶嵌在一起,可是却怎么也镶嵌不起来了。
叶沉捧着那些再也不可能变得完好的碎瓷片,终于绝望的痛哭了出来。
“阿瑶……阿瑶……
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
阿瑶……阿瑶……”
他一遍一遍的喊着心爱的姑娘的名字,她却再也不可能听见。
也再也不愿意听他再叫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