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带回蕃栀子已经是次日清晨,松枝接过,忙藏进怀里,跑去小厨房偷偷熬煮。
怕药味浓,被老夫人和外面守卫的人发觉,特地用粳、糯、麦、麸皮熬制醋,这东西味道浓烈,足以掩盖。
小院子里,老夫人在檐廊下坐着晒太阳,看姜梨和小婢女们进进出出搬衣物、书画出来晾晒。
“晚点收回去,记得搁些芸香,樟脑也行,霉虫就不敢跑进去祸害了。”姜老夫人看着小炉上的茶壶,一会儿用扇子扇两下火,又望向小厨房,“快叫松枝别熬醋了,酸味太浓,一会儿熏着衣服上去了。”
梦蝶手下一抖,悄眼看向姜梨。
姜梨头也不抬,走动不停地翻着条凳上的书,口中喊道:“听到了没,别熬了,明儿个再弄。”
“奴婢知道了。”松枝在里头应声,又是一阵动静,果然一会儿,醋味渐消。
忙了一上午,院子里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都摆弄上,总算该晒的东西都晒上了。
姜梨一手掐腰,一手抬起擦了下额角沁出的薄汗,绯红衣裙,肩系碧绿襟膊,乌发堆髻,只一根簪子在光下闪着金辉。
她朝老夫人笑嘻嘻地讨赏,“说好了呦,您妆匣子里的那只青白玉的镯子归阿梨了。”
“你呀,让你干点活儿,倒像是帮祖母做的。”老夫人抽帕子点她,又递过去让她擦汗,笑着往后靠去,“六月六、晒红绿;七月七,晒棉衣。咱们赶在这中间,把什么都晾一晾,把霉气晾掉,来年才有好气运。”
姜梨胡乱点头,擦了两下,不耐烦地嫌道:“黏黏腻腻,难受!我去沐个浴去。”
老夫人嗔她一眼,没再管她。
“奴婢给您送水。”梦蝶说着,转身去小厨房提水。
待把水送到后院,见姜梨已脱了外衣,只着小衣站在屏风后。
“梦蝶姐姐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姜梨淡笑着望向她。
自打回来,梦蝶的脸就是僵着的,连笑都勉勉强强。
梦蝶放下木桶,唇瓣抿了好一会儿,终于扑通一声跪下,“不瞒姑娘,奴婢这回出去,偷偷去见了胞弟听泉。他……他说先生已经失踪好些日子,半点音讯都没有。奴婢担心,先生他……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姜梨伸手向后扯掉系带,那薄薄蝉衣轻飘飘地掉到地上,跟着抬腿跨进木桶,缓缓坐入水中。
温热的水包裹全身,人瞬间舒爽起来,她眯眼感受了会儿,才道:“大哥哥曾和我说过,他把梦蝶姐姐当家人、当亲人,他很看重你的。”
梦蝶眼眶发红,因为姜梨的话,心头越发紧张。
“他说待我祖母病好之后,就放你们姐弟自由身,让你们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姜梨掬了一捧水,任它从指缝漏掉,“眼下,似乎到了时候。”
侧头朝梦蝶笑了笑,“姐姐应当知道大哥哥把身契一类放在何处,你可自己去取。另外,我也会给姐姐足够多的银子,就当谢过姐姐这些日子对我祖母的精心照料。”
“……姑娘,姑娘的意思是……”梦蝶猛地直起身子,下面的话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姐姐不用等大哥哥了,他回不去了。”姜梨闭上眼,往木桶后靠去。
她和楼先月合谋杀陆悬,陆悬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他不可能放过楼先月。
只看他要折磨对方到什么程度,才肯了结。
眼泪瞬间滑落,梦蝶咬着唇,直把嘴唇咬到血迹斑斑才松开,“是……是已经死了吗?”
“差不多吧。”姜梨睁开眼。
她没有表露出要救楼先月的意思,陆悬一时半会应当不会杀他。
但凡她在意一点,那个贱人定会下死手。
只不过,即便不死,估计也生不如死。
“那……那就是,就是还没死。”梦蝶眸光瞬亮,忽而跪到地上,额角撞到地板上,发出沉闷响声,“姑娘,求您了姑娘!您救救我们先生,他……他对您是真心的好,他爱慕您,求您救救他!”
“你为何觉得我能救?”姜梨扭头向她。
梦蝶神色激动,目光左右胡乱摆动。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姜梨能救。
有人围了院子,却什么都没做,也不伤害她们,与此同时,姜梨又要避子药。
说明姜梨身后定然有人!
这人是谁她不知晓,可一定是有能耐的。
或许……或许就是这个人动了先生。
“姑娘,求您了……”又是重重一磕,细白额头已然红肿,有血丝渗出。
姜梨收回视线,默了半晌,道:“我救不了他,我能做的,只有让他的痛苦少一些。”
说完这句,她滑下木桶,整个人没入水中。
她或许可以以死相要,只不过,楼先月已然败露,值不值得是一说。
单就陆悬而言,即便放他一马,转过头,还是有无数种方式能把人弄死。
杀掉一个楼先月,于他而言,比踩死蚂蚁还简单。
梦蝶委顿坐倒,像被突如其来的风雪肆虐,冷得浑身发抖。
松枝进来的时候,见状吓了一跳,将托盘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绕到木桶边,把姜梨捞出来,小心问:“怎么了这是?”
姜梨冲她摇头,站起身,任她伺候自己穿好衣服,才朝梦蝶缓声道:“姐姐想好了,你明日便可走,外面那些人不会拦你的。”
说罢走到桌前,端起汤碗,将药汁一饮而尽,又随手丢下碗,“药渣记得烧掉。”
“奴婢知道的,您放心。”松枝取了蜜饯,心疼地往她嘴巴里塞。
姜梨眯眼笑,又吩咐道:“给梦蝶姐姐处理一下伤口,仔细点。”
松枝连连点头,转头扶起人往前院拖去。
“祖母问的话,机灵点儿。”姜梨在后面提醒。
“奴婢晓得,姑娘放心。”松枝头也不回。
姜梨短促地笑了声,推上门,缓缓走到妆台前,细细梳理头发。
一墙之隔的星河苑。
章序站起身收拾药箱,“胸腹两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至于坠崖摔断的肋骨,大人还需留心将养着。”
陆悬漫不经心地掩上衣衫,“姜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