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摄魂般僵立着。
轰隆————
脚下土地忽然裂开一道深渊!
火红的岩浆在下面咕咕冒着泡,陆悬毫无抵抗之力,直直坠入其中,瞬间被烧得骨血焦烂,皮肉离骨。
岩浆灭顶,他还想喊什么,嗓子里却只能冒出血色的烟。
身体和灵魂彻底湮灭之际,天地又忽然倒转,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茫然四顾,像个迷途的孩童。
哒——哒——
不远处,有个绯红的身影驰马奔袭而来。
马蹄踏过的地方,枝桠横生,苍劲有力,一朵又一朵梅花似火般在枝头烧成一片。
及至近前,他终于看清马上少女的面容,肌肤胜雪、眼溜秋波,娇艳尤绝。
“哥哥还呆着做什么?快上来呀~”少女嗔他一眼,俯身朝他伸手。
他本能地握住,借力翻身上马。
“坐好了,我带哥哥逐月去!”
长鞭一扫,骏马疾驰。
马儿破开黑白,万物终于有了色彩!
星河下,溪水里,马背上,少女扭头,“哥哥,我们亲吻吧。”
胸口腹部隐隐作痛,他看着这张生动的小脸,忽然泪如雨下,“阿梨……”
姜梨一手掐腰,一手捉着毛笔正背光站着,面前一张长条案,上面搁了好些把扇子。
新蝉疯吟,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她山茶红的襦裙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姑娘,奴婢不喜欢花花草草,奴婢喜欢财神。”松枝笑嘻嘻地把竹柄扇子压到桌案上,“您给奴婢这个上面画个财神就行?”
姜梨木着脸,“一个够吗?”
“两个也成!”松枝嘿嘿笑。
“两个怎么够?”姜梨咧嘴假笑,“五路财神给你集齐了,保准你今年成为小富婆。”
“好啊!要不说我们姑娘最貌美心善!”松枝点头如捣蒜。
姜梨嘴角抽了抽,旋即挑眉一笑,笔下飞快动作,一气呵成扔了毛笔,提起扇子塞到松枝手上,“拿着,不谢。”
松枝举着扇子翻来覆去地看,犹疑喊道:“姑娘,这是财神的原身吗?长这么个四不像的样儿?”
几个婢女探头看过去,各自拿着新绘的罗扇掩嘴咯咯笑开。
“那是貔貅!只吃不吐聚财守富,最合适你了。”姜梨哼笑着走到廊下,坐到姜老夫人跟前。
“姑娘!”松枝气得跺脚。
姜老夫人收了帕子,笑刮她鼻尖,“你啊,都及笄了,还这么调皮。”
“逗她玩儿呢。”姜梨转着手里的扇子玩儿,又忽然顿住,“阿梨方才听您咳了几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嗓子有点不舒服。”老夫人摇了摇头。
姜梨赶紧进屋子,沏了盏茶捧到她面前,老夫人接过,喝下大半。
放下茶杯时,悠悠叹了声,“这转眼天都热起来了,说来,桃斐最近怎么都没来了……”
梦蝶原本站在旁边看松枝她们说笑,听到这句,眸色飞快黯下来。
姜梨瞥了眼,收回视线后满不在乎地伸手顶着罗扇玩儿,“被您吓着了呗,那还能哪样。”
“上回您差点没把人家祖宗问出来,傻子也晓得您是什么意思。”
“人家现在不来了,这说明什么还不明显吗?”
老夫人瞪眼,“说明什么?”
扇子歪倒掉到地上,姜梨“哎呀”一声皱眉道:“说明人家对您孙女压根没意思。”
“我孙女生得观音座下仙童一般,又聪明伶俐,他怎可能看不上!”老夫人不信。
姜梨“啧”了声,一把捞起扇子,站起身拍了拍,“那您就等着呗,您瞧瞧人家还会不会来。”
说完脑袋一扭,自顾自摇着扇子往后院去。
才穿过小游廊,又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问:“姐姐不走吗?”
“姑娘,先生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梦蝶攥紧扇柄。
姜梨冲她淡淡一笑,“他不会再痛苦了。”
似冷霜覆身,梦蝶面色瞬间白透,扇子脱手,砸到地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姐姐……节哀。”姜梨深目看了眼,朝她微一点头,脚下一转要离开。
“姑娘!”梦蝶急进两步,声音哽咽,“姑娘,您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是谁害了先生?”
“知道又怎么样?”姜梨垂睫,脚步不停,“你什么也做不了。”
“姐姐还是走吧,别辜负大哥哥想你自由的一片心意。”
她身后,梦蝶扶着廊柱,泣不成声。
一墙之隔的星河苑。
笔耕已经急得毫无章法。
床榻上,陆悬持续高热,玉雕般俊美的面目烧出不自然的红,眉心痉挛般抽动,呼吸急促,干涸苍白的嘴唇咬出斑斑血迹,身子隐隐颤抖,似陷在梦魇当中如何也不得解脱。
章序说是伤口感染,敷药之后只能靠大人自己扛过去。
可大人根本什么都喂不进去,只是不停地呢喃着姜梨的名字。
姜梨姜梨姜梨……!
五石散不能再用,大人想和那个妖女生儿育女,已经明令销毁星河苑所有的五石散,不管他情绪如何反复,都不许拿来给他。
违者等同背叛!
他看向床榻,看着大人痛苦地近乎抽搐,终于死死握紧拳头,转身去到书房,敲开密道。
月影半明,清幽小道上几道萤火扑闪,偶然飞到廊檐上,如疏星点点。
姜梨走走看看,同前面那道急得绷直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
终于在她又一次停下后,笔耕忍不住催促,“……姜姑娘,您能快点儿吗?大人他现在——”
“你很讨厌我。”姜梨笃定地打断他的话。
笔耕瞬间敛眉,“属下不敢。”
“你敢。”姜梨踱步到他面前。
少年比她高不了多少,却自有一股凶狠的味道,她视若无睹,漫不经心地道:“从一开始你就讨厌我。离经叛道、举止出挑,心怀不轨。”
“是我,让你心目中山巅白雪一样的大人跌入泥潭。”
笔耕垂头,心如擂鼓。
姜梨凑近,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佩剑,“你巴不得我死,是吗?”
笔耕迅速伸手护住,生怕她再像密牢里那样动作。
“但只怕你要失望,我死不了,你家大人说不定会死在我手里。”姜梨看他戒备的紧张模样,轻轻笑了声,转身向前,“走吧,不是说你家大人念了我千百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