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沉默的紧张感,空气仿佛因看不见的压力变得粘稠,难以呼吸。窗外,灰色的伦蒂尼姆天空沉闷而低垂,像是随时都会降下暴雨。
戈尔丁站在讲台前,目光冷峻,声音沉稳却不带一丝温度。
“你来这里做什么?”
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微微一笑,掌声已经停下,手掌交叠放在膝上,军装的金属徽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光芒。
“就像我说的那样,” 他缓缓开口,“只是来看一场演出。”
茉莉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裙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她转身,张开双臂,把身后的孩子们轻轻护在自己身前。
“……孩子们,都到我身后来。”
一时间,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响起,几名年幼的学生怯生生地躲在茉莉背后,小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莱托中校,” 戈尔丁依旧直视着那个男人,语气不疾不徐,“无意冒犯,但这里不欢迎你。”
莱托中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们不用这么生分吧,戈尔丁。”
“我一向认同你的努力,越是艰难的时代,教育的重要性就越应该被凸显出来。”
“哦?” 茉莉冷笑了一声,“中校先生,您这么说,好像自己和这个‘艰难的时代’没什么关系似的。”
她的目光落在莱托胸前的勋章上,眯起眼睛,语气讽刺。
“不管什么时代,您穿得可总是十足体面。” 她嗓音压低了几分,“您胸前的勋章也越来越多了。”
莱托中校并未被这番讽刺激怒,他仍旧保持着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声音平稳而冷淡。
“协助军事委员会管理伦蒂尼姆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也遇到了很多……困难。”
“但我对这座城市的热爱始终未曾改变,就这点而言,我和你们一样。”
戈尔丁轻轻嗤笑了一声。
“鞋匠汤姆肯定很赞同。”
教室里一瞬间变得更加安静了。
莱托的手指微微敲了敲桌面,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汤姆也是我的朋友,发生那样的事,我并不乐意见到。”
“是吗?” 戈尔丁的声音有些发冷,“他只是喝醉了酒,嘟囔了几句‘陛下’和‘蒸汽骑士’,他甚至不怎么会拼‘萨卡兹’。”
“他还活着。” 莱托中校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只是活着。” 戈尔丁直视着他,字字铿锵。
莱托中校沉默了。片刻后,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叹息了一声。
“你想指控我为维多利亚的叛徒吗,戈尔丁?”
戈尔丁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女士们,” 莱托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语气微妙,“我敬佩你们的勇气。”
“不过你们误会了。”
“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再看一看这所学校罢了。”
茉莉紧皱眉头,眼神戒备地看着他,手臂仍旧护在孩子们面前。
“茉莉小姐,” 莱托转向她,微微颔首,“很遗憾,看来你已经忘记我了。”
茉莉一怔,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忘记?”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在这里度过的时间不比你少,茉莉小姐。” 莱托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缓缓扫过这间教室,仿佛在回忆什么。“我甚至还记得你和同你一起来的那批孩子。”
“很遗憾,军校毕业后,我的空闲时间就没有那么多了。”
他的话音未落,戈尔丁已经开口打断了他。
“够了,莱托中校。”
她的目光冰冷得仿佛能刺穿眼前的军官。
“我十分感谢你的父亲,他多年来一直资助着这所学校,他试图为孩子们点燃智慧的火炬,驱散蒙昧与混沌。”
“我曾以为你是和他一样的人……而你,却亲手熄灭了那点本就微弱的火光。”
莱托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语气平静得让人难以捉摸。
“是吗?戈尔丁,那你觉得,这所学校为什么能维持到今天?”
茉莉的心猛地一紧,咬紧牙关,声音有些颤抖。
“你——你别想威胁我们!”
莱托轻轻叹了口气,摊开双手。
“我并没有威胁各位的理由和动机,孩子们还在呢。”
“戈尔丁女士,我们都是高卢遗民。”
“我们都知道,战争是最无情的毁灭者,除了带走成千上万的生命,还会摧毁人类为通向智识做出的一切努力。”
“我不想看见伦蒂尼姆变成下一个林贡斯,也不想让刚才看到的如此美好的戏剧演出就此绝迹。”
“这是我为我自己选择的责任。”
戈尔丁静静地听着,许久才开口,声音坚韧而坚定。
“……我无法赞同你的看法。”
“林贡斯的皇家歌剧院已经化作灰烬,而《凯旋颂》仍在各时各地被反复演绎。”
“建筑会倒塌,巨构会瓦解,但我们曾凝集其中的结晶却永不会消亡。”
“战争的阴云越是浓烈,我们就越是需要坚持信念,需要相信美的东西,来提醒自己身为人类与野兽的差别。”
莱托中校微微眯起眼睛。
“你相信这种对抗能赢?”
“你们所代表的那些东西,恐惧、权力、杀戮……永远无法驯化每一个人。” 戈尔丁低声说道。
“我必须相信。”
“……我只能相信。”
“只要有光,我们就会向光而行。”
莱托静静地凝视着她,许久,才轻声道:
“那我羡慕你,戈尔丁女士。”
“看看头顶的阴云吧,暴风雨就快来了。”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
“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这出戏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