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恍惚间记得,她这个大女儿小时候也是被她捧在手心千娇万宠的。
她以前会提前坐在这个女儿的床边,看着她睁开眼睛。
那时候,她的皎皎一睁开眼就会对她笑,然后对她说,阿娘辛苦了。
有几次她生气了,打算不来守着这个女儿了。
她的皎皎便会哄着她说:
“阿娘,我是觉得您辛苦才让你不要来的,但阿娘要是觉得不辛苦的话,皎皎自然是乐意阿娘每天都来的。”
“那样的话,皎月每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阿娘。”
那时候,她的皎皎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明明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却会哄着家里的长辈了。
谢夫人看着床上苍白的脸庞,实在很难把这么清瘦又苍白的脸和她记忆里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她明明记得,她的皎皎不是这个样子的。
盯着谢皎月的脸看了半晌,谢夫人缓缓伸手去摸谢皎月的脸。
很冰。
像是冰块一样。
她缓缓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道:
“二姑娘是何时起变成这个样子的?”
忍冬道:“下午的时候二姑娘便觉得身子不适,昏昏沉沉的,还一直说冷。”
“到了夜里,二姑娘发了热,浑身都是滚烫的。”
“门外的两个嬷嬷不让奴婢们去请大夫,于是奴婢们只能用温水给二姑娘擦身子。”
“擦了几次过后,二姑娘身子便凉透了,无论奴婢们怎么做,二姑娘都醒不过来,怎么唤也不答应。”
谢夫人放开谢皎月的手,替谢皎月掖好被子。
她眉眼严肃地看向一旁的青叶。
“你下午时不是和我说二姑娘已经醒了么?!”
青叶连忙跪在地上,低着头道:
“下午的时候二姑娘的确已经醒了。”
忍冬道:
“回禀夫人,下午的时候我家二姑娘的确是醒了,可是却是被三姑娘身边的丫鬟红袖一盆冰水给浇醒的。”
“那一整盆冰水下去,就是没病的人也要生病了,何况二姑娘本就体弱,这淋了冷水,便越加病重了。”
谢夫人眉眼间像是带了冰霜,她看着忍冬道:
“你说红袖给她淋了一盆冰水?”
“是,奴婢不敢欺瞒夫人。”
忍冬道。
谢夫人看向一旁的青叶,眉头皱得很紧:
“可有此事?”
青叶跪在地上,低着头道:
“奴婢不知道,红袖进屋后奴婢一直在院子外,不知道红袖是用什么方式唤醒二姑娘的。”
“奴婢听二姑娘院子里的人说二姑娘醒了,奴婢便急忙回去禀报夫人了,并没有亲眼看见二姑娘醒来。”
一旁的忍冬听见她的话,立马道:
“奴婢听下人们说,那盆冰水分明就是青叶姐姐递给红袖的,青叶姐姐怎会不知道红袖是如何唤醒我家姑娘的呢。”
青叶听见忍冬的话,彻底慌了。
她急忙道:
“我只是把冰水递给红袖,并不知道那冰水是用来作何的,望夫人明察!”
谢夫人咬着牙,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
她怎么能不明白,她现在若是还弄不清事情的真相就枉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人了。
谢夫人捏紧了袖子,看着青叶道:
“你当真不知道那冰水的作用?”
“奴婢真的不知,奴婢要是知道那冰水会淋在二姑娘身上,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端来冰水的。”
青叶伏身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
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奴婢,一个可以随时杖杀的奴婢,这种用冰水淋主子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知晓。
她只能否认。
谢夫人看着她,冷冷道:“出去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能起来。”
青叶到底跟着她多年,谢夫人不会还没有弄清缘由就随意处罚她。
她道:“去把红袖那个贱婢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是哪里来的胆子敢把冰水浇在主子头上!”
不久后,大夫来了。
还是上次那个大夫。
大夫在里间诊脉,谢夫人和谢老爷在外间坐着。
有眼力劲儿的忍冬在夫人惩罚青叶的时候便端来了炭火,炭火很旺,不消片刻,整个屋子都开始回暖。
谢夫人看着炭火,又看向一旁的忍冬。
“里间可燃上炭火了?”
忍冬道:
“已经燃上了,奴婢还寻了汤婆子塞进被子里,但是姑娘的手脚还是冰凉的,奴婢怎么捂也捂不热。”
谢夫人闻言便想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但刚走了两边便瞧见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夫人连忙道:
“大夫,我这女儿如何了?”
大夫摇了摇头,道:
“夫人,恕草民医术低下,贵府姑娘病得实在太严重,还请夫人另请高明。”
他不是诊不出来这位姑娘怎么了,就是诊出来才不敢说了。
这位二姑娘的身体早就亏空了,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都难救。
与其让他说出这种话被训斥,还不如让医术更高明的人诊断诊断。
兴许还能让这位姑娘多活几日。
谢夫人心里慌张了几分,连忙道:
“红叶,立马去多找几个大夫来!赶紧去!”
“是!”
红叶走了以后,一旁的谢老爷皱着眉。
不过是些普通的风邪入体,如何会诊断不出来。
他站起身便想要往屋子里走,他倒要看看,他这女儿是病到何种地步了才会让大夫看不出来。
他刚走了两步,谢夫人便唤住了他。
“你去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
谢老爷停在原地,缓缓抬眼看向她。
谢夫人道:“皎皎这病看着不轻,你且去宫里请个大夫,就说她患了风寒,旁的不用多说。”
谢老爷蹙眉:“左右不会死人,多请几个大夫不就行了?何至于要去请御医家丑闹到宫里,平白惹人笑话。”
“老爷这就想岔了,人活一生,谁能不生病?为她请大夫才能显出相府女儿的贵重。”
在家里受重视的女儿才好出嫁,不受重视的女儿,也没有人愿意求娶。
说到底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她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病故。
她道:“老爷,你进了宫便说她是落水了,其他的不要多说。”
吩咐完谢老爷之后,她又看着房间里的丫鬟。
“今天的事,要是被我发现有人在后面乱说乱传,我定然拔了她的舌头!”
忍冬和其他丫鬟纷纷跪在地上,齐声道:
“是。”
谢老爷听了谢夫人的话,脸上有些犹豫。
纵使他再疼爱这个女儿,可说到这个女儿也是个愚蠢的,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不说,现在还被几个奴婢欺负到头上。
这样的女儿,纵使嫁出去也难保不给相府带来祸事,还是死了干净。
死了也对景阳世子有个交代,人都死了,总不能娶给棺材回去。
犹豫片刻后,他才抬步往门外走去。
罢了,能攀上景阳侯府这门亲,也算是她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