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南万里下朝归来,径直去了墨竹轩。
江知凝正整理着院里的芍药,她喜爱侍弄花草,闲来无事便修剪花枝。
妙珠见南万里进院,起身行礼道:
“ 侯爷万福 ”
江知凝转头,南万里刚换了常服,正含笑看着江知凝:
“ 夫人 ”
今日南万里身着雪白直襟长袍,腰束靛青祥云纹腰带,坠着一只成色极好的青玉。
南万里这张脸生的不错,鼻梁高挺,剑眉星目,
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反而在跟着镇国大将军;
也就是自己小舅子——江澄灼打了几场胜仗后,添了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当年初成婚,江知凝也曾有过少女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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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凝拍了拍手、俯身行礼道:
“ 见过侯爷 ”
南万里快步上去,扶起江知凝:
“夫人不必多礼,近日身子可好?”
说罢欲牵起江知凝的手,江知凝侧身躲过,引着南万里进正厅。
随后江知凝淡声开口道:
“ 侯爷关怀,妾身无恙,今日前来可有事相商?”
江知凝一直对南万里拒之门外,除了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
其余时间皆称身子不爽利打发南万里去其他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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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万里佯怒开口道:
“ 瞧你,本侯还不能来夫人院子了?”
江知凝笑笑不做声,张嬷嬷见礼后奉上茶点:
“ 侯爷,小厨房正做着饭,今日可要在墨竹轩用饭?”
南万里应声:
“ 本候正等着呢,张妈妈,劳烦您吩咐厨房,添一道芙蓉蒸蛋,本候就好这口 ”
张嬷嬷心下疑惑、低头应下,随即走向厨房。
江知凝斜眼看着,默不作声,妙笔端来净盆伺候江知凝洗手。
二人无话,一时满室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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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打破沉默。
南万里小心询问:
“ 夫人,向晚还有一月便要及笄了,大长公主那边可有指示 ?”
南万里对这个长女是喜爱的,南向晚自小养在大长公主府,被当做未来皇后教养。
每年只回府小住一月,见到他这个父亲也是客气疏离。
长女实在争气,自幼与皇太孙定亲,又有乡君之位,年岁渐长风华绝代,一举一动皆是皇家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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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南溪亭)也是顶好的,十岁便考上了秀才,京中有名的神童。
为人勤勉刻苦,所以他也毫无保留的、请封长子世子之位。
在他心里,他与嫡妻虽貌神离合,但嫡子嫡女的地位不可撼动。
他再心爱妾室,也未动过扶庶子上位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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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凝看了一眼南万里:
“ 向晚再有三日,便要归家小住半月,外祖母说待向晚及笄,在公主府,皇后娘娘为向晚授礼”
南万里激动万分:
“ 向晚要归家,夫人怎的未同为夫说 ”
江知凝抬头看他一眼:
“ 侯爷事务繁忙,不过是些小事,怎好劳动侯爷”
此话便是暗讽南万里宠妾无度,无心关注子女。
南万里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开口:
“ 夫人这是什么话,向晚是本侯的嫡长女,她归家如此重要的事,怎就是小事了 ”
江知凝端起茶杯,嘴角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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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嬷指挥着丫鬟们上菜。
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桌上罗列着精致菜肴,江知凝二人落座,妙珠为二人布菜。
江知凝小口咀嚼着菜肴,也不看南万里。
南万里却一直看着江知凝,不管多少年过去,一看到妻子的脸还是觉得惊艳。
岁月好似出走般,江知凝一如当年容颜惊绝;
可惜自龙凤胎出生后,她对自己厌恶至极。
张嬷嬷见南万里这般,悄悄碰了碰江知凝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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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凝抬头、疑惑询问:
“ 侯爷可有事?何故这般看妾身 ”
江知凝是真的厌恶南万里如今这般。
南万里放下筷子,言语踌躇:
“ 夫人······确实有事与夫人相商 ”
江知凝继续吃着饭菜,随口回了一句:
“ 侯爷有事便说罢 ”
南万里面色带着讨好:
“ 这不是 ······ 映仪(二小姐)年纪也大了嘛,她与向晚只差半岁·····也快及笄了,她不比晚儿出挑,又是个庶出 ”
“ 夫人您是当家主母,这映仪的婚事总要你来做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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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凝就知道,斜了一眼:
“ 妾身心中有数,侯爷不必挂心,二小姐虽是庶出,妾身也会为她择京中青年才俊 ”
南万里顿了顿:
“ 不是,夫人······其实······ ”
江知凝皱眉:
“ 莫不是侯爷有了人选?”
南万里忍了忍,终是开口:
“ 夫人,映仪这孩子自小得夫人教导,聪慧懂事、知书达理 ”
“ 半月后皇太孙朝宴,为夫想着········夫人带上她也不会丢了侯府颜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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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凝当即摔了金丝象牙筷,豁然起身:
“ 好啊!原来侯爷所图甚远啊 ”
南万里小声哄着:
“ 夫人莫恼,映仪也叫你一声母亲,日后她得嫁高门,也是你的脸面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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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万里如今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也是得益于郡主与岳丈支持;
他能行兵打仗,也是大长公主从中周旋;
所以他也只得与江知凝商议,古往今来夫为妻纲,在他家却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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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凝生了大气:
“ 我母亲是乐华郡主,父亲三品中书令,弟弟是镇国大将军,外祖母镇国大长公主 ”
“ 便是儿女都是个顶个出挑,侯爷告诉妾身,到底是多大的脸面,要叫二小姐来挣?”
南万里听闻此话,一时头脑发热也有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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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的如今皆是仰仗岳家,平日里没少受同僚讥讽,说自己官途皆得益于夫人罗群之下。
明明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因着自己年少犯下的糊涂事、一直不待见自己;
便是想与之亲热,也只能逢初一十五,还不是每月都能亲近;
可她今日万不该在下人面前,如此折损自己颜面,好歹他也是一家之主;
越想越气,心下怒火中烧,正欲一巴掌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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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凝冷笑开口道:
“ 侯爷别忘了自己的来时路 ······ 当心脚下不稳 ~ ~ ”
话是这般说、但袖中的玉手正微微颤抖,江知凝对南万里、是有真心在的。
南万里瞧着素来温柔的夫人这般、心下一紧,
仍旧维持着体面开口道:
“ 放肆!你现在先是本侯的夫人,其次才是你自己,本侯的儿女也是你的儿女 ”
江知凝浅笑:
“ 好啊 ~ 既是我的女儿 ~ 那妾身会好好安排的 ~ ”
南万里心下咯噔一声、面上仍旧虎着脸:
“ 别跟本侯阴阳怪气!你现在是在南家!便是再尊贵、也是妻为夫纲!”
江知凝眸中带着些许热意、
背过身去冷声开口道:
“ 妾身今日身子不适、便不留侯爷了,早些回吧 ”
南万里听着人家下了逐客令,也只好带着气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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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走后、妙珠愤愤不平:
“ 侯爷现在是越发有能耐了!跟夫人都敢这么说话?”
江知凝摆了摆手:
“ 罢了、既是进宫,总不能只便宜了方若梅,映雪转年也及笄了 ”
“ 那孩子孝顺懂事,待半月后一同带上吧 ”
张嬷嬷叹息:
“ 夫人 ~ ~ ~ 照老奴说、您就不该再 ······ ”
未说完的半句话是——不该再对南万里有所期待。
江知凝美目微凝、久久未曾言语、
待情绪稳定,想起了月前的旧事:
“ 前些日子左都御史(方京华)家的夫人(胡氏),曾登门造访 ”
“ 向我提及家中幼子正龄,想为他求娶家中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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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御史方京华为官清廉,乃是皇帝最忠心的臣子;
家中三位嫡子,嫡长子方元辰和次子方元初都随父亲一般正直;
方元辰科举中第后入了内阁,现任七品修撰;
次子成婚后自请外任去了妻子老家做地方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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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幺子方元刑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整日里花天酒地,吃酒耍混;
更是青楼里的常客,方京华为着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及冠两年了一直没有媒人为他家说亲。
一来二去便想着不求嫡女,便是世家里的庶女,只要有愿意的也可接受;
胡氏不想委屈了儿子,左挑右选的、便登门拜访了江知凝。
当时便说明来意,想求娶家中一位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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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按着家世,不管哪位庶女嫁进去,也都算高嫁;
但江知凝知道方元刑的德行,即便自己与方若梅私下不合,也没想着推南映仪进火坑;
所以当时便囫囵过去,便把这事暂且搁置了。
眼下如此情形,不用想都知道、定是方若梅吹得枕头风;
到底是她素日宽和,叫她忘了自己处事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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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嬷听着此话,当即便明白了,南映仪只怕得不偿失了:
“ 如此一来,二小姐也是高嫁了,那方家小少爷再荒唐,到底也是嫡子 ”
妙珠轻嗤:
“ 嬷嬷家庭美满,怎知男子荒唐日子艰难,且看着吧,若他二人真对上了,那二小姐嫁进去可是享不到福 ”
张嬷嬷这事不好再讲,只得转移了话题:
“ 那既是入宫赴宴。可要奴婢前去教导二位小姐,进宫的规矩?”
江知凝点点头,舒了口气:
“ 去梅兰苑(方若梅院子)和香柳院(柳姨娘院子)传话吧 ”
张嬷嬷褔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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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万里自出了墨竹轩,心下便后悔了,不该头脑发热与江知凝置气;
又拉不下脸来回去道歉,想着明日派小厮去送些礼物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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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墨竹轩传出消息:
半月后二小姐(南映仪)三小姐(南映雪)一齐随夫人入宫赴宴。
消息一出,南万里心里有了几分得意,想着自己多年来的夫冈,今日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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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苑得了消息,
秋画刚同方若梅说完,气的方若梅摔碎茶盏:
“ 竟叫那贱人捡了便宜!南映雪(三小姐)算什么东西?也能跟我的映仪(二小姐)相比 ”
随手又抄起桌上的赤金琉璃花樽摔在地上。
她高兴女儿自己如愿,又生气柳姨娘白得了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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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画忙出声安抚道:
“ 侧夫人莫气,三小姐是个扶不起的,大夫人便是抬举她,也终究比不过咱们二小姐去 ”
秋画是方若梅的解语花,平日里出谋划策,生气时安抚情绪。
方若梅平缓呼吸:
“ 你说得对、南映雪不中用,快去首饰铺子打两样好的物件,映仪去宫宴可不能含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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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香柳苑内——
柳姨娘正跟杏儿制果脯,听闻此事高兴地不知所措:
“ 姨娘!此事还得感谢侧夫人呢 ”
柳姨娘轻哼:
“ 要我说侯爷真是疯了,咱们荣阳侯府有现在的权势,都是夫人母家扶持 ”
“ 还敢跟夫人甩脸子?待将军知道这事,不得扒了侯爷的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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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吓得连忙捂住柳姨娘的嘴:
“ 哎呦我的姨娘啊,您这嘴上可小心些 ”
柳姨娘不满的摆了摆手:
“ 嬷嬷怕什么,我是夫人的人,候爷又不常来,还怕他找我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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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春闱,柳姨娘的娘家弟弟科考榜上有名,江知凝为弟弟引荐名师;
待今年科考,若能挤身三甲,柳家自此也有些底气;
她念着江知凝大恩,心里自是向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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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看着自家主子,叹了口气。
柳姨娘在闺中便是耿直的性子,嫁了人碰到了好主母,投诚得了善待;
除了在夫人面前敬重,旁的时候也是不知收敛。
杏儿很是开心:
“ 真是大喜事!咱们三小姐(南映雪)也有机会入宫了 ”
柳姨娘笑的娇艳:
“ 杏儿,给母亲去信,嫂嫂前些日子不说得了豆色芍药花种,夫人最爱芍药,让家中尽快送来 ”
柳姨娘嫂嫂(孙媛媛)家中行商,在盛京城颇有名望。
江知凝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名贵金器没有,送礼自是要投其所好。
杏儿应是,忙去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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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得知此事,嗤笑出声。
贴身丫鬟碧环不解。
“ 姨娘,您笑什么 ”
赵姨娘放下手里的毛笔、笑得恣意:
“ 我笑方若梅呀 ”
碧环奉上润好的汗巾为她净手:
“ 侧夫人得了大便宜,有什么好笑的?”
赵姨娘擦好了手,走至小几前、浅笑看着碧环:
“ 你还看不出来?这事就是方若梅跟侯爷提起的,想着为女儿谋个好出路,央着侯爷去找主母说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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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环奉茶:
“ 便是侧夫人提起,眼下不也如愿了 ”
赵姨娘嘴角带笑:
“ 方若梅太过心急了,她跟夫人当年的恩怨可还没过去呢,南映仪(二小姐)也是个心机深的 ”
“ 侯爷又因着这事、同夫人闹了个没脸,夫人为了乡君和世子,可以不对侯爷出手 ”
“ 可这方若梅、不是自己把把柄送到夫人手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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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心急吗,江知凝贤名在外,自己出身名门,儿女前程似锦;
如此爱惜羽毛,就算为了未来皇后的南向晚,她也不会苛待这些庶女;
即便二人有仇,也不会随意许了方若梅的女儿。
更不说,南万里女儿众多,单看她们自小被悉心教导,个个都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便知夫人想用这些庶女铺路,让荣阳侯府走得更远。
赵姨娘忍不住摇摇头,方若梅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蠢,当然了,侯爷更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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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环恍然大悟:
“ 奴婢知道了,是二小姐!不过二小姐自己也干了不少错事 ”
赵姨娘浅笑:
“ 这事得益的,只有三小姐,瞧着吧,待赴宴回来,有热闹看呢 ”
碧环笑得不怀好意:
“ 柳姨娘一直是夫人的人,夫人想着三小姐也合乎常理,呀!那侧夫人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 哎呀真好!咱们不用动手报仇了!”
赵姨娘点了点碧环额头:
“ 哪儿有什么仇?当年那不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吗?”
碧环叹气:
“ 唉,也不知咱们四小姐(南映元),日后能不能像三小姐(南映雪)般有此等机遇 ”
赵姨娘放下茶盏:
“ 映元才十二,且婚姻大事,自是主母做主,我不求她能得嫁高门,只盼她与淮玉(二少爷)能安稳度日 ”
碧环状懂了点点头:
“ 也是,咱们小姐还小呢,等乡君日后嫁入太孙府,有这样的长姐,婚事总不会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