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酉时末——
江景才从芝兰院出来。
回到主院、正欲跟秦宛莲请安告辞。
小小的江霁禾、上前抱住江景大腿:
“ 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
说着便伸出手要抱。
江霁禾今年八岁,身着一席——玉白绣松柏织金锦腾纹对襟长袍;
脚上蹬着一双青缎粉底苏绣靴,头上戴着一条嵌宝琥珀珐琅葫芦发带;
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笑起来两颊有两个小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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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见到弟弟,眉目舒展,一把将弟弟抱起来,在江霁禾嫩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随即笑着开口道:
“ 霁禾近来可听话?”
江霁禾重重点头:
“ 我可听话了,师傅还夸了我的拳脚有长进呢 ”
话落便搂紧兄长的脖子撒娇。
少女细眉微蹙:
“ 霁禾!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哥哥抱着,还不快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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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江铃兰、今年十二了,小小年纪可见日后倾城之姿;
那张小脸不过巴掌大小,却生得极为精致,两腮泛着桃红,一双狭长凤眸眼波流转,樱唇粉嫩;
身着浅青色云纹水仙百褶裙,裙身云纹与水仙花相辅相成,裙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额间坠着一条茉莉流苏抹额,头发梳着双丫髻,上头别着两支祥云如意赤金鸳鸯点翠珠花,赤金打造的鸳鸯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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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笑着:
“ 无碍,霁禾一点都不重 ”
话落还颠了颠江霁禾,迈着四方步走向厅内。
江铃兰鼓着腮帮,对弟弟极为不满:
“ 就仗着哥哥喜欢你,哥哥,他都吃成小胖子了您还说他不重 ”
江霁禾做了个鬼脸,随即又搂紧了哥哥的脖子。
江铃兰一跺脚:
“ 你给我等着!对了哥哥,这次回来能不能多住几日啊 ”
江景摇摇头:
“ 哥哥刚入朝堂,事情多,下次再回来陪铃兰好不好?”
江铃兰小脸皱成一团,满脸的不高兴。
想着哥哥确实辛苦、也只能叹气点点头:
“ 那好吧 ~ 哥哥下次一定要回来看铃兰 ~ 多待几天 ~ ”
江景抱着江霁禾蹲下身子、摸着妹妹发顶开口道:
“ 好 ~ 哥哥答应铃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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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刚下朝,官服还未脱,此刻一身绛紫官袍,头戴官帽。
瞧见江景神色一喜:
“ 小景回来了?怎么没同为父说一声?”
因长年练武,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身高九尺,长眉入鬓,一双星目灿然;
鼻梁高挺五官凌厉,薄唇此刻正带着笑,神色却略显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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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见着来人、忙放下弟弟躬身行礼 :
“ 给父亲请安 ”
江霁禾江铃兰也纷纷请安。
江澄灼笑呵呵拍拍江景肩膀:
“ 有日子没回来了,为父先去换身衣服,过会再来 ”
江景又行了个礼:
“ 是,父亲先请 ”
他对江澄灼这个父亲一向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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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点点头进了内院。
秦宛莲正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 咦?方才还听见将军声儿了,怎的一转头没见着人 ”
江霁禾回话:
“ 娘,爹爹去换衣裳了 ”
江景拱手行礼:
“ 母亲 ”
随即上前接过那盘不明物体。
秦宛莲笑道:
“ 景儿快尝尝,这是母亲近日新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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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霁禾脸色一变,忙上前拉住江景。
江景见弟弟过来,弯腰蹲下等着弟弟说话。
江霁禾小声附耳说道:
“ 哥哥,你可千万别吃,娘做的东西可难吃了 ”
江景闻言,好笑的摸摸弟弟的头。
秦宛莲由着芷柔扶着入座,目露担忧:
“ 景儿,兰姨娘如何了 ”
江景回话:
“ 劳母亲费心,姨娘吃了药睡下了 ”
秦宛莲点点头:
“ 肯吃药就好,景儿今日就别回去了,方才下人都理好了床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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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躬身作揖:
“ 母亲,内阁还有些琐事,儿子今日告了假,晚上回去还要补上进程 ”
“ 姨娘听了劝,答应儿子会好好吃药,儿子以后定每月都回来看看 ”
秦宛莲眸中有些可惜:
“ 那好吧,同你父亲用个饭再走?”
江景笑着开口:
“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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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过去、江澄灼换好了常服,此刻一家人正坐在桌前用饭。
江澄灼问道:
“ 景儿,在内阁可还顺利 ”
江景笑着回应:
“ 一切都好 ”
江澄灼点点头:
“ 你的上司前些日子也同我说,你做事稳重、事事处理妥当 ”
“ 他对你很器重,但你不可骄矜,需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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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瞪了一眼江澄灼:
“ 一家人吃饭,你还聊官场上的事,不能让孩子好好吃饭 ”
江澄灼歉疚看着夫人:
“ 夫人说的对,是为夫的不是,快吃饭吃饭 ”
江景笑着看向夫妻二人,吃着碗里的菜。
但心里直犯嘀咕,父亲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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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随即夹了一筷子水晶蹄髈、放在江景碗里。
秦宛莲目光慈爱:
“ 我瞧着景儿都瘦了,多吃点,日后一定常回来 ”
江景心里感动,微点点头,随后快速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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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笑着看向江澄灼开口道:
“ 夫君,长姐昨日派人回信了,景儿的事算是定下一半了 ”
江澄灼点点头:
“ 长姐看上的定是错不了,届时夫人合二人庚帖,没什么差池便定下来 ”
“ 啊对了!向晚现下回侯府了吧,夫人你可派人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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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白了江澄灼一眼:
“ 前些日子就回去了,早就派人去问候送礼了,真不知你一天都在忙什么 ”
江澄灼挠挠头:
“ 这不是近来事多 ”
秦宛莲不满皱眉:
“ 你哪来的事儿?又不用去军营点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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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放下筷子,神情肃然:
“ 赵妈妈,你先带霁禾跟铃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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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看着夫君脸色不对,忙坐直了身子。
赵嬷嬷忙点头上前、牵着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也知大人们有正事,懂事的福了福身跟着嬷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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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沉声开口:
“ 西域那边传来密报,主帅怀化将军不治身亡了 ”
秦宛莲听着此话手一抖,绣眉紧皱:
“ 怀化将军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这···这么大的事、怎么京中未听见风声啊 ”
江景也严肃起来:
“ 父亲,您是如何得知此事 ”
江灼澄面色一沉:
“ 今早下朝时,陛下身边的福公公拦住我,说陛下有要事相商,召我去御书房得知 ”
江景也面色不好看:
“ 父亲,陛下只召了您一人吗 ”
江澄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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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忙开口:
“ 陛下不是忌惮父亲母亲,你闲职挂着四年有余了 ”
江澄灼神色凝重:
“ 朝中武将皆镇守各处,其余留下那些个小将均没有作战经验,西域皆是精兵良将 ”
秦宛莲听着此话,眼含热泪:
“ 陛下真是好谋算,这要命的事就指派你了 ”
江澄灼忙搂住娇妻,小心为她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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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缓声开口:
“ 父亲,想来西边伤亡惨重 ”
江澄灼叹气:
“ 我军阵亡四万有余,伤患也有万人之数,陛下密而不宣,也是怕朝局动荡、人心涣散 ”
秦宛莲哭的越发大声:
“ 那这不是叫你去送死吗! ”
江景起身安慰母亲:
“ 母亲您别伤心,父亲,可有说怀化将军因何而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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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叹气、顿了顿娓娓道来:
“ 陛下说当夜子时,西域主帅率十万精兵突袭我军 ”
“ 西域人善诡谲秘术,不知用了什么药,守城士兵睡梦中便都被杀了干净 ”
“ 眼下蕲州已被西域拿下,我军剩余不足三万,副帅逐云将军带着他们、及一万伤兵被迫退至邕州 ”
江景仿佛觉得天都塌了:
“ 那只剩三万,西域手握三十万大军,便是父亲用兵如神,也是必死之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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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开口:
“ 陛下已派人快马加鞭前往西南送信,指派西南将军李尧为副帅,率十万大军自西南出发前往邕州支援 ”
“ 又命我为主帅、率六万精兵,待太子朝宴当晚挂帅出征,圣旨此刻正在书房里,对外称我旧疾发作,朝中告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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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梨花带雨:
“ 夫君,父亲母亲明日便回来了,妾身去跟母亲说,让母亲去求外祖母 ”
“ 求陛下收回成命,妾身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我的夫君平安 ”
说着便跪下来。
江景扶起秦宛莲:
“ 母亲,您先起来,地上凉 ”
“ 若有可用之人,陛下也不会叫父亲前去了 ”
“ 孩儿知道您舍不得父亲,只是如今圣旨已下,再无转圜了 ”
话落眼中也涌出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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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莲怒吼道:
“ 怎么会再无转圜!陛下不是密而不宣吗!朝中无人得知怎么就再无转圜!”
江灼澄抚着秦宛莲的脸,眸中满是深情不舍:
“ 宛莲~ ~ 早在我进御书房前,这圣旨就拟好了,是为夫不好,家国在前,为夫只能对不起你了 ”
“ 若为夫有个万一 ~ ~我书房里早就写好了一纸和离书·····届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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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未说完秦宛莲便上前搂住江澄灼:
“ 住嘴!你与我可是上告天地神灵,下拜祖宗高堂的结发夫妻!”
“ 没有我的应允,谁敢准许你提出与我和离之事?”
“ 你忘了你在我父亲母亲跟前说过什么?你说你此生永不负我!珍我爱我、护我一世!”
“ 我秦宛莲告诉你,无论如何,你都务必要给我活着回来!”
“ 哪怕你缺胳膊少腿,我也洒扫侍奉毫无怨言,倘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江澄灼叹气,他们自小青梅竹马,秦宛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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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哄睡了秦宛莲,江澄灼叫长子去书房说话。
紫檀木书桌前,江澄灼目光慈爱看着坐在对面的江景:
“ 景儿今年也十八了 ”
江景面色惨白,开口时声音仍带着颤意:
“ 是,父亲 ”
江澄灼收起了嘴角的笑:
“ 你是长子,为父要交代你些话,你定要谨记于心 ”
江景带着哭腔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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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缓缓开口:
“ 为父待你生母、多少有些亏欠,待你成家立业后,你就可以带着她开府接她养老 ”
“ 但是···为父心里也有私心”
“ 你嫡母自小疼爱你,打从你五岁起便对你疼爱有加,对你更是真心实意地呵护着 ”
“ 所以为父期望你能始终对她心怀敬意,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对待 ”
“ 即便是将来你开府另居,也万不可忘记、常常回到府上探望她,以报答她多年来对你的关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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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霁禾如今尚且年幼懵懂,许多事情都不明白知晓,性子顽劣 ”
“ 往后为父不在身边,作为兄长的你一定要多多耐心教导于他,引领他走上正途 ”
“ 至于铃兰,这丫头从小就喜欢黏着你这个哥哥,正所谓长兄如父 ”
“ 倘若哪一天为父战场不测……那么到那时,就只能依靠你、来为她在未来的夫家撑腰壮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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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者,你祖父祖母年事已高,日后常回来看看····替为父尽孝 ”
“ 此去苦战,若是一切顺遂,短短三两年时间便能归来,可若是情况不妙,恐怕此生再难踏上归家之途…… ”
“ 不过好在你向来都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日后咱们江家就要全仰仗你一人之力了! ”
话落,又笑了起来:
“ 可为父还是希望、能赶在你及冠前回来,我儿是谦谦君子,及冠礼该由我这个父亲主持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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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坐着的江景早已泪流满面。
他本是个内敛的性子,今日却哭了多次了。
哽咽出声:
“ 父亲……”
江景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含不舍:
“ 孩儿会一直在等着您回来,只有看到您安然无恙地踏进家门,孩儿的心才能放下”
紧紧咬着嘴唇,憋回泪水、复又开口道:
“家中的一切事务都有儿子操持,母亲一直待儿子极好,儿子深知百善孝为先 ”
“ 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侍奉母亲,必不让母亲多添烦忧 ”
“ 儿子定会代替您守护好咱们这座将军府,可是父亲!”
“ 您可千万不能忘记向母亲许下的承诺——一定要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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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凝视着眼前、这个已然长大成人的儿子,心中既欣慰又感慨。
他伸手抚摸着江景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道:
“ 景儿,往后的日子里,凡事都需你自己拿主意、做决断,你要小心谨慎,守好将军府和弟妹 ”
江景擦着眼泪,不住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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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灼想起他的婚事,又忍不住嘱咐:
“你姑母曾经跟我提及过那位南家的三小姐,说她性子温顺良善 ”
“ 模样也是人比花娇,若是将来能够与我儿喜结连理,定然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 ”
“但你务必要牢牢记住一点,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对你的妻子心怀敬意 ”
“ 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切不可因为她是庶出便轻视于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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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我江家家风严谨,世代纯良,只是到了你父亲我这里 ”
“ 倒是出了个混不吝的,但即便如此,这家中的规矩也不能坏 ”
“ 咱们江家可是有着祖训的,男子若至四十岁时仍未有子嗣,方可纳妾 ”
“ 在这之前,你万万不可贪恋女色,更不能做出有辱家门之事,成婚之后一定要一心一意地对待你的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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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听着又点头:
“ 儿子知道,若南家小姐看得上儿子,儿子定会对她专心爱护,给予她应有的一切 ”
“ 父亲既是要走了,儿子这几日便在家小住,好好陪陪父亲 ”
江澄灼含笑点头:
“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