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这日柚柠一大早上就起来了,两人一起去锦兰堂请安,又在那里用了早膳。
要带的东西沈夫人昨日便吩咐人预备好了,沈月薇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把我也带上”这句话说差点脱口而出。
马车拐进森树胡同,江海川正站在府门前,抻长了脖子往远处瞧。
小夫妻两个一下了马车,沈砚辞就被他拉到了书房,江承然陪着柚柠一起进了福光堂。
一众女眷早就候在里面,不过才几个人,却是神色各有异处。
白姨娘和金姨娘一脸的喜气洋洋,仇氏的神色有些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与柚柠对视时,也露出了笑容。
周姨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眼窝深陷,像是几天都没吃没睡的样子,而江思兰姐妹具是一脸的愤愤然。
江老夫人笑容满面,询问了沈阁老和沈夫人待她如何,又问了问她在沈家是否习惯,柚柠都一一答了。
丽秋在门外禀报,说是老爷那边派人来请大少爷过去,江承然这才提前离开了福光堂。
金姨娘觑着屋中众人各怀鬼胎的样子,觉得甚是无趣,与其心思各异的闷坐着,倒不如回到院子里说些体己的话。
她如今正得江海川的宠爱,生下的小少爷玉雪可爱,就连江老夫人平日里也愿意给她几分脸面,于是扬着和煦的笑容道:“干坐着倒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去大姑娘以前住的见云阁里坐坐,也好听听姑爷是不是个体贴人儿!”
谁都知道这话她只说给白姨娘听,除了她们二人,谁会喜欢跟着去。
江老夫人还没发话,江思怡忽然笑了,她的嘴角扬起一抹令人厌恶的弧度,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大姐姐的确是应该回去坐坐,毕竟这见云阁祖母已经答应让我搬进去住了。下次你再回来时,那可就是我的院子了。”
真是个会在回门的日子里给人添堵的东西,柚柠神色冷淡的扫了她一眼,扭头转向了江老夫人:“祖母,关于见云阁,孙女属意让白姨娘和四妹妹搬进去,毕竟她们现在住的那个院子实在是太小了,屋里的摆设也太简陋了些,怎么说四妹妹也是我江家的女儿,怎好过的如些寒酸。”
江老夫人没想到柚柠会有如此安排,但她向来宠爱江思兰姐妹,最不待见白氏,见云阁这样好的院子,怎么舍得便宜她们母女两个。
但孙女既然开口了,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好语焉不详的搪塞道:“你三妹妹住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就让她先住着,等她嫁人以后,白氏再带着四丫头搬进去吧。”
柚柠对江老夫人的感情极为复杂,要说她对自己不好吧,可是在她从燕川回来时,她的那份真情流露绝不是装的。十几年来,她亲自管着母亲的嫁妆,从未让任何人沾染半分。
要说她对自己好,那又能有多好呢?她为了父亲的升迁,宁可让自己委身做妾、做填房,甚至是嫁给傻子。
瞧着江思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柚柠的语气微冷:“既然三妹妹不久就要嫁人,那就不要搬来搬去的折腾了,见云阁还是让白姨娘来住。”
江思怡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大姐姐莫不是以为嫁到了阁老家里,咱们家所有人就都要听你的命令?这里是江家,不是沈家,在这儿还由不得你来做主。”
江老夫人也沉下了脸,口气里带了训诫的意味:“阿梧,你是嫁出去的姑娘,还是不要再插手家中的事情了。此事由我做主,就让三丫头先住着。至于过两年白氏能不能住进去,容后再议。”
这副嘴脸竟让柚柠不由想起亦兰清点嫁妆时,发现的那张房契。
这宅子,是母亲苏蓉芝的产业,与江家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半分关系。
若是母亲还活着,自己的闺房定是会一直留着的,她在这里虽然住的时日不长,但却是她回忆少女时光的地方。嫁人后的身份转变,闺房就成了她过去身份的一种见证。
现在她才刚刚出阁没两天,祖母就迫不及待的答应让江思怡搬到她曾住过的院子里去。如果日后她再回娘家小住,这个她在江家仅有的私人空间,也将不复存在。
柚柠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盏,慢悠悠的饮了一口,似是叹了口气,才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在江家是做不得主,不过如今你们住的这所宅子,我还是做的了主的。”
她将茶盏放到身旁的桌子上,许是太随意了,盖子滑落发出“哐当”的声响。迎着江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淡淡的说道:“祖母难道不记得这宅子是谁的了?就在前几日,我还翻看过房契。”
话音一落,屋里死一般寂静,江思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仇氏一脸莫名的将视线投向了二人。
而此刻的江老夫人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目光毫无焦距,嘴唇动了动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是啊,她想起来了,这宅子不是她江家的宅子,而是那个死了很多年的苏蓉芝的。
柚柠新婚的喜悦和回门的期盼,在此时全都化为了乌有,谁让她是一个没娘疼的孩子呢。她再也没了想回闺房待一会的兴趣,这个家没有一丝一毫想让人留恋的地方。
她挺直了脊背,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做为这所屋宅的主人,谁住在哪个院子,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白姨娘即刻搬进见云阁。”
白氏有些怯懦的站起身,觑着江老夫人的脸色,小声答应着。
虽然王氏暗中下药毒害母亲与江思兰姐妹无关,但面对仇人的女儿,她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何况这两人刁钻刻薄,心思歹毒,属实不配把她们当做自己的亲姐妹。
她缓缓的起身,走向了向江思怡,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一双美眸却透着彻骨的冰冷,与面上的笑容形成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反差:“至于你,想住在这里就给我安份些,不然你就卷了铺盖儿给我滚出去。”
江思怡似是吓倒了一般,立刻换了副表情,委委屈屈的嘟着嘴:“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姐妹,大姐姐何必要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苦苦相逼。”
柚柠的笑容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温婉而迷人:“你少在里给我装柔弱扮可怜,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气氛冷凝之时,金姨娘拍着巴掌哈哈笑道:“这个安排极好,妾也觉得白姨娘住的那个院子忒小了,以后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嫁出去,家里可就剩这么一个乖乖女了,合该咱们好好宠着。”
看着始终再不发一言的江老夫人,柚柠微微福了福:“时候不早了,孙女这就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出了房门,她吩咐亦兰:“你去父亲那边知会一声,就说我先上马车了。”
坐在车里她仍心绪难平,这里如今成了陌生之地,真叫人没有一丝留恋。
沈砚辞很快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江海川和江承然,柚柠撩开车帘与哥哥简单说了几句就放下了帘子。
直到马车走出去了老远,还能看到江海川站在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