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垂着眼帘，手指随意拨弄着签字笔，脸上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王成昆在影视圈里，算是个资历颇深的导演。
只是这些年，他一直没拍出过有影响力的作品。
一两年前，还因为得罪了楚子琪，被彻底封杀，沉寂了许久。
这部电影从前期筹备开始，容辞就事事亲力亲为。
开拍前一段时间，张文远安排王成昆来协助她。
毕竟王成昆经验丰富，做事熟练，自有一套方法。
昨天王成昆拍摄的那场戏，是女二号的戏份。
容辞像是思索了片刻，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我觉得这场戏没必要改动，按照剧本来拍会更合适。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女二号都不是反派角色，刻意抹黑这个角色，只会破坏整个故事的完整性。迟老师写剧本的时候，就是这样设计的。”
她语气客气，可话里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接着又说：“下一场戏推迟，这场戏我会亲自补拍。”
“优秀的导演不会只依赖剧本，柳导，你缺乏经验，可能不太明白。”
王成昆的话语里，隐隐带着一丝轻蔑。
周围的人都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屑，可容辞却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回应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但这部分剧情真没必要修改，就算改了拍出来，也不见得比原剧本好。”
容辞刚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就被深深吸引了。
先不说作者是谁，整个故事就十分惊艳。
“你觉得不需要改？柳导，你还年轻，可别太自负了。我拍了这么多年电影，比你更清楚观众喜欢看什么。这段戏应该这么演，最好再调整一下女二号在整个情节里的表现，这样冲突和矛盾会更强烈。”
容辞一直没有打断王成昆的话，手中转笔的动作也没停。
等他说完，容辞才眯起眼睛，脸上挂着笑容，语调平稳地说：“不用改，迟老师对这部分把握得很好。就这么定了，副导，麻烦你去安排一下接下来的场景。”
心思细腻的人都能察觉到，现场的气氛有些僵持，还有些尴尬。
王成昆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容辞；而容辞则低头专注地看着剧本和屏幕，就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这异样的气氛。
作为导演助理的黄安慈赶忙站出来缓和气氛，说道：“那个，王导，时间不早了，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紧把这场补拍完吧。”
“柳导，张少的助理找我来担任这部电影的副导时说，虽然你是新人，但是很有天赋，让我在拍摄的时候多指点你。”
容辞转动签字笔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不过她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平静地回应：“我已经考虑过副导的意见了，可我还是觉得按照剧本拍摄，效果会更好。”
现场有不少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彼此熟悉的人，但此刻，大家都选择沉默，没人插嘴。只有黄安慈朝着王成昆使眼色，眼神里带着几分祈求。
“柳导这般固执己见，往后的合作怕是难以为继了。”
容辞抬起头，语气平和又沉稳地对身旁的助理说：“安慈，你去让大家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开始拍摄。”
“好的，柳导。”
容辞将手中的资料搁到一旁，瞧了瞧手表，语气平淡地回应：“要是副导觉得我必须全盘接纳建议才好合作，那我想咱俩确实很难共事下去。”
王成昆对她心存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平日里表面上有所收敛，可私下里没少对她冷嘲热讽、议论纷纷。
不过容辞对此并不在意，只要不干扰正常拍摄，自己做好本职工作，旁人怎么看待她，根本无关紧要。
毕竟她是突然被任命的导演，遭受非议也在情理之中。
“柳导这是要赶我离开剧组？”
在王成昆眼中，眼前这个还不到二十三岁的女人，不过是个仗着男人宠就自认为才华横溢的黄毛丫头，啥都不懂，啥都不会，还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甚至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只把他当成打杂跑腿的。
容辞面带微笑，语速和语调都保持着一贯的节奏：“不是，我只是希望副导除了给我提建议、分享经验外，也能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要是柳导愿意接纳他人建议，就该重新考量这场戏的拍摄方式。”
容辞收起笑容，神色淡淡地说：“我记得我已经表明态度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好了，副导，你能继续忙你的工作吗？”
王成昆看着她，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
柳容辞虽然年纪轻轻，但只要坐在导演椅上，就自带一种独特气场，虽不锋芒毕露，可在争论时，总能以平和淡然的姿态占据上风。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柳导，要是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我行我素，那很抱歉，我自认为没资格指导你，也不适合当你的副导。”
容辞神色平静，依旧是那副温凉淡然的模样。
她沉默了片刻，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柳导，我希望你清楚，年轻的时候多听听前辈的建议，对你有益无害。”
容辞微微闭上双眼，随后缓缓开口：“既然王导觉得如此为难，那就不必勉强。今晚收工后，我会和制片人聊聊这件事。”
她看了看已经迅速投入准备工作的工作人员，说道：“要是没别的事，我要开始了，天快黑了。”
王成昆看着她那副淡漠的神情，积压已久的不满瞬间爆发，怒火中烧：“要不是张文远的助理亲自来找我，你以为我会愿意给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当副导？”
刚说这话时，他心里还有些顾忌，可看到她坐在那儿无动于衷，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对他毫不在意，便一把甩开周围试图阻拦他的工作人员，“要不是因为你是安庭深的女人，你觉得你能坐上这导演的位子？会有这么多人讨好你？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小小年纪就这么目中无人，你以为二十三岁当上导演，就能成为第二个张文远了？”
四周一片死寂，偶尔夹杂着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没人敢再上前劝半句。
安公子近来对他的娇妻那可是百般顺从，众人忙着讨好她都来不及，哪有人敢去教训她？
说白了，就连安总亲自出面，都没给她脸色看过。
眼前这位王成昆，不过是电影界里一个默默无名、多年来只有辛苦付出却没拿得出手作品的副导演。
“难不成王导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既没有让人记住的作品，也没机会执导那些剧本精良、资金充裕、大牌明星扎堆的大片，是因为自己不是女性，所以没办法像柳导这样轻松拿到优质资源，最后只能给一个初次拍电影的新人导演当副手？”
容辞挑了挑眉，看向说话的人。
不知何时，单雪赟走了过来，她仰着下巴，毫无惧色地说道。
她最近频繁出现在剧组，一来她是单永年的姐姐，二来她念的是导演系，也算是半个圈内人，偶尔会在剧组帮忙打打下手。
王成昆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脸拉得老长，质问道：“你说什么？”
“我只是实话实讲。刚刚您和柳导的争论我都听到了。这部电影虽说采用的是当下最热门的题材，但实际上有独特之处，何必一味地去迎合观众喜好呢。”
单雪赟稍作停顿，接着说：“实不相瞒，作为导演系的学生，同时也是未来的电影观众，我觉得您提出的修改方式实在是低俗，把原剧本的格调都拉低了。”
王成昆越听脸色越差，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冷冷地说：“你这阿谀奉承的本事倒是不小，电影行业就是被你们这种人给毁了。”
单雪赟脸一下子红了，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像只要帮柳容辞说话，就成了巴结她一样。
容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那请问王导，您又为电影行业做出过什么贡献呢？”
王成昆的脸彻底铁青了。
说好听点他是经验丰富，可要说难听点，就是仗着资历老而摆架子。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安公子来了。”
那大概是黄昏前最后的余晖时刻，衬得那个身着长款大衣的男人愈发英俊儒雅，仿佛是踩着夕阳的光芒走来。
他气质温润矜贵，容貌清雅俊美。
安庭深走过来，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灰败的王成昆，目光最终落在容辞身上，随后俯身蹲在她面前，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声笑着问：“和人吵架了？”
容辞瞥了他一眼，说道：“和副导有点分歧。”紧接着又补充道，“已经没事了。”
“吃饭了吗？”
还没等容辞回答，旁边的黄安慈就立刻脆生生地抢话道：“还没呢，柳导，天快黑了，这场戏估计拍不完了，要不挪到明天吧。”
容辞皱起眉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权衡。
黄安慈瞧见男人嘴角噙着的笑意，赶忙加大劝说的劲头：“安总好不容易抽空来探班，要不先去吃饭吧。大家忙了一整天，肯定都饿坏啦，柳导，您看行不？”
作为助理，与容辞相处久了，她自然清楚容辞的脾性。
私底下，容辞其实特别好相处，只要不是工作上的事，她一般都不会太计较。
立马就有人在旁边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导演，下一场戏也是夜戏，等吃完饭，天色全黑了再拍正好。”
容辞微笑着点点头，应道：“行吧，那就先吃饭。”
单雪赟负责分发盒饭，听到这话，马上准备去干活。
刚跑出去几步，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柳导，您和安先生是在这儿吃，还是去隔壁餐厅吃呀？”
他们拍摄的地方在一所大学附近，周边餐厅众多。
平常，容辞都是和大伙一块儿吃饭，安庭深也曾经放下身段，跟大家一起吃过盒饭。
容辞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默不作声，只是似笑非笑地把玩着她的手。
过了几秒钟，她轻轻抿了抿嘴唇说：“你们吃吧。”
“好嘞，柳导。”
单雪赟本以为，一个懂得收买人心的导演，或者为了彰显某种特殊关系，柳导会让这位身份尊贵的男人陪她一起用餐。
可后来她发现，这位柳导和她原先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容辞冲她笑了笑，说道：“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单雪赟语气平淡地回应：“我不是帮你说话，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你不是一直不太待见我吗？”
“之前我确实对柳导有看法，觉得柳导是靠男人的宠爱，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导演。不过这段时间，我发现至少……柳导在专业方面是没得说的。”
她没用“好”或“不好”这类简单的词汇，只是用了“专业”一词，听起来不卑不亢。
安庭深嘴角上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你也能看出专不专业？”
单雪赟直视着他的眼睛，条理清晰地回答：“因为我也是学这个专业的，而且，”她笑了笑，“我想如果安公子真的是为柳导好，以您的聪明才智，肯定不会做出表面上是捧，实则是捧杀的事情。所以我也相信，柳导有能力把这部电影拍好。”
她这番话，连容辞都感到有些意外。
捧杀。
她之前确实没考虑到这一点。
安庭深愿意提供最好的资源支持她，她并不觉得奇怪，哪怕他们哪天分手了，他依旧可能会为她的事业铺路，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和爱情无关。
接下这部电影，她压力巨大，并非是因为张文远说她必须赚钱，而是她心里清楚，要是电影拍砸了，她将面临数不清的嘲讽和鄙夷。
到时候，每个人都会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说她柳容辞不过是靠男人的宠爱才有今天。
她回想起那天在姬天赐病房外听到的话：
【她已经历练了很多年，再做副导只是浪费时间，没有必要。】
原来，他让她担任导演，独立执导一部戏。
他是真的觉得她已经有掌控全局、执导电影的能力了吗？
安庭深看着她，低声笑了起来，问道：“导演系的学生？”
“是的。”
“你觉得她和你的水平在同一层次吗？”
单雪赟淡淡一笑，回答道：“我听说柳导之前跟着剧组跑了好些年，和着名导演金浩辰私交不错，算得上是被他亲手带出来的半个徒弟。我没这样的机会，自然比不上柳导的水平。”
安庭深看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那和王成昆比起来，你觉得谁更适合做副导演？”
单雪赟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她当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重重咬着嘴唇，心跳陡然加快，说道：“要是柳导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全力当好您的助手，把这部电影拍好。”
容辞没有吭声，像是在思索。单雪赟接着说：“虽说我没正式做过副导演，但从大学开始，我就一直在片场，知道该做些什么。”
容辞站起身，拿起手机，态度温和地说：“今晚收工之后，你来找我吧。”
“好的。”
单雪赟迅速回应，接着向容辞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上次冰水的事，真的非常抱歉。”
“算了，你的朋友也受伤了。”
之后，安庭深带她去了隔壁的餐厅吃饭。
两人坐下后，男人熟练地点好了菜，容辞抿了抿嘴说：“那个王成昆，别对他做什么。”
安庭深面无表情，说道：“有点难办。”
“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而已，背后议论的人多得很，随他们去吧。”
“柳导，”他抬起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却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在我面前，想不理我就不理，想摆脸色就摆，心情好才肯陪我吃饭，别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你还特意叫我算了？”
她哪有他说的那样。
“我本来就比同行更容易得到一些东西，自然得多承受些骂名，这很正常。”
男人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眼里却透着冷意，说道：“我不高兴。”
连他自己都舍不得这样对她，那些路人甲乙丙哪来的胆子教训她。
容辞倒水的手停顿了一下，差点把水洒出来，她镇定地说：“你说情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他勾起唇角，缓缓地诱惑着，英俊的模样让人看了心跳加速，问道：“喜欢吗？”
“喜欢，”容辞微笑着说，“再多说点，看看能不能用到电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