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新宿区。
作为最热闹也最混乱的传统商业街区,重建后的歌舞伎町依旧灯火辉煌,街边仍然停有漆着“男派花道,女子天堂”这种乱七八糟广告语的车子,只不过从先前的单辆变成了现在的好几辆,发传单的人特别热情,不断地凑向周围的人群,车顶的大喇叭播放着悠扬的音乐,极富磁性的男声念着东京腔调的广告词,衣着华丽的男人们站在车头和车尾发放折扣卷和色彩缤纷的软糖。
在那场席卷东京的灾难里,海水倒灌进了城市,建筑大量被损坏,火焰燃烧在所有能燃烧的地方,东京几乎毁于一旦。
但好许多地方在后面几年时间里经过重建很快便恢复如新,其中就包括法国人修建的四层建筑天主堂,也就是,整个歌舞伎町最大的牛郎夜总会,高天原。
这里依然有源源不断的男人女人进进出出,他们在这里寻欢作乐,钞票大把大把的挥洒,琥珀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摇晃,舞池里满是妖娆的舞姿,锋利的高跟鞋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急促地敲击,有人落泪有人痴笑,在这座沟沟壑壑的魔都里,只有在这里白天受到的压力才能得以释放,颤栗的灵魂和乐声交织起来从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抽离,到处都是谈心,到处都是鼓点。
一切都没怎么变,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然而今天,高天原却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首先是东京市上空忽然出现的爆炸事故,有关当局立刻发表报道宣称他们在进行无人机的碰撞测试,并无意外发生,让各位居民不必过于担心。
接着是空中多出来的三朵降落伞,在高楼耸立鳞次栉比的东京市上空格外显目。
降落伞下面还挂着人,城市射灯不断地从他们身上扫过。
当局的宣称顿时不攻自破,什么碰撞测试,不过是掩盖爆炸事故的幌子罢了,毕竟无人机之所以叫作无人机是因为……谁家无人机里会跳下来几个大活人?
“这是在欢迎我们吗?”
“呀嘞呀嘞!”
有个浑身肌肉爆满的家伙勉为其难地甩了甩他那头泡面般的散发,埋在络腮胡里的面孔倒也算得上英挺,他一手抓着降落伞的侧带,烛火般闪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下方灯火通明宛如蛛网般蔓延开的东京市区,人群如蚂蚁般汇聚起来,“看来我炎之龙斩者的身份快要隐藏不下去了。”
“师兄,刚才的爆炸你没受伤吧?”路明非扶了扶背后的大黑匣子,顺便对芬格尔关切地问。
“没啊,怎么会?你师兄我有这么脆弱吗?”
“哦哦那就好,”路明非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被冲击波炸成脑震荡了呢?”
“???”
芬格尔愣了一下,回过神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
“你师兄我好得很呢,用不着担心。”芬格尔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用不着?”路明非问。
“理论上来说,如果大脑体积较小且位置靠近头骨中心,有助于分散减少冲击力,不容易受到影响,”楚子航在旁边幽幽地说,“例如啄木鸟。”
芬格尔往身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谁让你多嘴的?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楚子航缩了缩头。
路明非笑得直拍大腿,补刀这种事情还得是让楚子航来,不然换任何人都没有这种反差的戏剧效果。
高天原的露台上,指示灯围成了代表加图索家的凤凰徽记,正不断闪烁。
耳麦中又传来了帕西冷漠的声线。
“各位请按照标记降落,蛇歧八家的人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想必各位也暂时不想跟他们牵扯上。”
“所以袭击我们的人也是蛇歧八家咯?”芬格尔对着频道那头问。
“在下也并不清楚,无人机袭击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我们在蛇歧八家内部的人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仔细想想倒也是,他们三个现在处于戴罪立功状态中,已经不是之前被通缉悬赏的时候了,蛇歧八家也就没有理由在明面上对他们进行驱逐或逮捕。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乘坐的飞机上安装了炸弹?”
“是凯撒少爷告知的在下,少爷说你们是他的伙伴,所以加图索家能提供帮助便提供帮助,少爷还说如果要感谢就感谢诺诺小姐,是她说必须要通知你们。”
诺诺……路明非默默地听着师兄和帕西在频道里的对话,结合飞机上的电话,想必师姐一定发现了什么事情,用侧写推理出他们即将遭遇的事故。
“那你们少爷呢?回意大利老家去了?”芬格尔忽然想起来了,学院只给他们三个派发了任务,但凯撒这个当老大的却带着诺诺消失得无影无踪。
“家族为少爷安排有别的行程。”帕西淡淡地说,“各位请抓紧时间,闲谈的话可以稍后。”
话音刚落,城市另一端,数架直升机带着满员的鹤组成员出现在几人的视野尽头,他们是来调查刚刚发生的爆炸的,倘若和他们纠缠,那么前往中国就很有可能会被推迟,没达到学院的日程里抵达,恐怕几人又会惹上校董会的不满。
“oK,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这就紧急迫降!”芬格尔挂断了联络,拽动伞绳向下加速。
“神眷之樱花、永燃的瞳术师,速速随我一同前往!”
“呦吼!东瀛斩龙传·续即将开演!”
“师兄你能不能别二比了,刚刚我们差点就翘辫子了好不好,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路明非叹了口气,他真不知道芬格尔这股子兴奋劲是哪里来的,如果可以,他宁愿飞机坠在海里也不愿意回到日本东京。
夜已经很深了,高天原里的香槟派对还在继续,不用想都知道里面是怎样的纸醉金迷。奢靡的环境腐蚀着每一个融入其中的人,金钱和欲望像恶魔一样时刻不停地伸出魔爪对他们进行挑逗,清醒过来就会痛苦,沉沦下去就会快乐。
其实路明非一直觉得小小的高天原就是整个东京的缩影,每天都在上演兵不血刃的爱与恨。
可是这一切和他路明非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所珍视的物或人都埋葬在了这座城市的下面,就像东京最大的河流隅田川最终也会流进大海一样变得了无音讯,他讨厌这里。
“只要是人都会感情用事,就像因为某种微不足道的理由爱上整座城市。”眺望着两个街区外灯火全无早已废弃的源氏重工大厦,路明非没由来地想起某个电视剧里的一句话。
其实反过来也是这样的吧……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精准降落在了高天原的露台上。
在各自将降落伞重新装好找个角落一起塞进去后,帕西推开露天的铁门走了进来。
“各位先生们晚上好。”帕西轻抚胸膛向他们行礼,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商务西装,系着条纹领带,皮鞋和裤子都是灰色的,连指甲也涂成了灰色,看起来精致地宛如即将出席联合国会议的秘书一样。
“你好你好!”芬格尔一步并作两步上前“啪嗒”握住了帕西的手,“好久不见啊,帕西桑!”
帕西嘴角抽搐,他是一个相当有洁癖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和别人接触,但出于绅士风度,面对芬格尔的咸猪手他还是露出礼貌的微笑。
“其实……也不久,几天前我还是你们前往圣约沙法的司机。”
“噢噢噢……瞧我这记性。”芬格尔猛拍自己的脑袋,顺势大手一揽半个身体搭在了帕西的身上。
帕西的脸彻底黑了,路明非别过头去装作不认识这个废柴师兄。
“上次辛苦帕西桑了,这次获救也多亏了帕西桑,我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呃……别在意我的中文。”芬格尔眉头扭动,像两条毛毛虫,“大恩大德,该怎么感谢你好呢?”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某个好主意,于是笑眯眯地试问:“要不,让帕西桑来我的东瀛斩龙传里客串一下?”
“放一百个心,芬哥儿刻画人物形象包深入包帅的,”芬格尔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硕大的胸脯,“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冷冽之无尽夏。”
路明非无语了,芬格尔自称芬哥儿,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和谐的梗,和谐到有点搞笑。
但是不得不说芬格尔在写作这方面的天赋的确高,一般人可想不出“冷冽之无尽夏”这样的名字。
短短六个字,路明非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一个清爽美好的夏天,这样没有酷热的季节再配上无尽两个字简直不要太适配,就和帕西这个人一样,外冷内热,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其实说话做事却让人很放心很舒适。
但其实路明非想错了,芬格尔的取名并不像字面上这么简单。
“谢谢……您的……好意,这倒不必了,在下也只是听从少爷的安排而已。”帕西费力地把自己从芬格尔箍紧的怀里抽了出来。
“但是你主子已经在我的小说里了啊,我总不能为表感谢再写一个跋扈的贵公子吧?”
“双方跋扈对跋扈,趾高气扬牛逼哄哄的,用鼻孔行注目礼,钞票互相砸在对方的脑门上。”
“贵公子与贵公子互相碰撞……”
画风简直变得很奇怪,似乎稍微脑补一下就能看到些基情的火花,这特么哪是贵公子,这是性取向扭曲的土鳖暴发户吧?路明非瞪着眼在心里面疯狂吐槽,但他吐槽的速度远不及芬格尔更新对话的速度。
“我感觉我将要谱写一曲牛郎界的别样史诗,但是似乎有点乱,到时候该帮谁呢?”
“瞳术师可以拉架吗?不行,感觉他会冷眼旁观。”
“让小樱花劝架呢?合适是合适,但要是小怪兽看到小樱花左牵右抱的可能会吃醋。”
“哇!好难收场啊!”芬格尔面露难色,“总不能让我炎之龙斩者一刀把他们劈开吧?”
帕西已经彻底沉默了,作为加图索家族里的新任外交官,他自认表达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不弱,但现在他插不上一句话,甚至想不出怎么转移这个话题。
芬格尔越贫越起劲,直到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那是路明非的手。
“师兄别开机关枪了,你的口水唾沫简直要把我们几个淹没了。”
“我们还有任务呢,要离开东京去北京,不是让你这个话痨唐僧去取西经!”路明非使劲地向帕西和楚子航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搭芬格尔的话茬了。
“对,取西经……啊不,去北京去北京。”楚子航从愣神中反应过来。
“各位请随在下来吧,高天原的后院停着加图索家的专车,这辆专车会带我们去最近的机场,但既然对方的手能伸到卡塞尔的执行部里,想必东京同样不在话下,也就是说这一路暂时危险未知,”帕西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沉声说,“所以我们要立即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