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华星视线微动,从下扫到上。
衣服穿得很整齐,慷慨的顾禾月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保守的顾禾月。
他的目光连掩饰都没有,顾禾月不自在地转过视线。
耳朵又飞红了。
“洗完了?”晏华星微微笑道。
“嗯。”
晏华星又向他身后看去,淋浴区之外的卫生间,地面上的水渍已经被擦干。
因为被打扫过,淋浴区地面上的水干得很快,留下的水痕也快要干了。
这方面,顾禾月总是很细心。
从两人做室友到现在,这个小屋永远都是如此干净。
“那,”晏华星顿了顿,继续道,“等你把头发吹干,跟我讲讲你跟莫航程怎么认识的吧?”
直切正题。
晏华星一句话说出,顾禾月伸向吹风机的手都顿住了。
水滴顺着他的脖颈线条流下,跌落在睡衣上,晕染开一朵深色的小花。
睡衣宽大,把他的身材完全遮住。
这样的背影,让晏华星感受到顾禾月此刻的落寞。
晏华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开口说话。
没有那个黑框眼镜就是方便,顾禾月的眼神变化一览无遗。
他长睫垂下,眼中氤氲着低沉,漫漫上涌的血色如同漩涡将那抹低沉吞得干干净净。
很快,血色也消失,只留平淡,如同无波的湖面。
“现在要吹头发吗?别感冒了。”
晏华星似笑非笑地说。
停了好一会儿,顾禾月才再次有了动作。
“你已经知道了?”
他不答反问。
晏华星晃了晃手机,“公司主动联系我,说是已经知道是谁意图加害我,便把那人的名字发来了。”
“二年级的莫航程,能力是「复制」,对吧?”
顾禾月点了点头,“是。”
很诚实。
话说回来,顾禾月是不是早就打算告诉他了?
晏华星总觉得顾禾月刚刚长久的沉默,并非惊讶于晏华星发现真相。
而是诧异于晏华星主动询问。
顾禾月不会认为自己甘愿当个傻瓜任人摆弄吧?
晏华星眉梢微微上扬:“说到这个,还要感谢高路钦前辈呢,他已经向公司做汇报了,真是很感谢他。”
“嗯。”
顾禾月没有过多的表情,似是早就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
“你们商量好的?”晏华星问。
顾禾月:“姑且算是。”
他绕着吹风机的线,将长长的吹风机线绕成一团,又慢慢捋顺。
又不吹头发,又不放下吹风机。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估计心里已经开始打腹稿了。
晏华星也不急,今天没有作业,回来得也早,根本不急于一时一刻。
这两个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水火不容,但到这种时候两人倒是能达成一致。
高路钦能在这件事上出手相助,晏华星很感激。
宿舍经过重新装修,隔音非常好,外面的声音和隔壁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
一个不急,一个在心中紧锣密鼓地打着草稿。
宿舍里一共就两个人,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只有浴室的换风机在工作,发出嗡嗡的声音。
晏华星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扣在桌面上,坐在座椅上,把双腿交叠,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
在上面的那条腿时不时上下晃动,似在催促,也似在排解无聊。
晏华星坐在凳子上,顾禾月坐在床上。
他发梢滴落的水把衣领打湿一片,自然风干了一会儿,湿乎乎的头发也已经半干。
晏华星从日暮西沉等到天色渐暗,终于等到了顾禾月的回答。
顾禾月声音低低的:“莫航程曾经是我的下属。”
说着,顾禾月松开手指上绕着的吹风机线,抬起双眼。
那双淡色的眸子像宝玉一般,讲述着一个悠远沉寂的故事。
晏华星直直撞入顾禾月的双眸,很快心情被他深谙的情绪清洗一番。
下属?
怎么会有下属呢?
为什么是这个称呼……
“没错,下属。”
顾禾月似是读懂了晏华星的疑问,回答道。
顾禾月:“我之前是某个组织的领头人。”
晏华星挑眉:“哦?你之前的生活跟现在很不一样啊,现在太低调了,原来之前那么高调。”
“……”
晏华星轻笑:“好了不开玩笑了,你继续讲。”
“也可以说,他是我的小跟班,很不起眼,但又很要强。”顾禾月垂眸,叹了口气。
如果是晏华星的话,拥有这么一个如同作弊般的能力「复制」,第一时间肯定会广交好友。
跟他们打好关系,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能力交给自己使用。
可莫航程终归不是晏华星,他很“不起眼”。
与之矛盾,他又很“要强”。
那莫航程会怎么做呢?
晏华星也能想象得到。
“他在我身边,忠心耿耿。在他成日背的书包里,还有我常吃的零食和药物。”
“我的能力很危险,也很难控制,不能随便交给他人使用。”
“但那一次,看到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我还是心软了。”
顾禾月短短几句话,就勾勒出一个赤胆忠肝的人最终凭借自己的忠心赢得主人信任的场景。
可……晏华星不太相信这样的表象。
这太奇怪。
先不说这符不符合人之常情,就单单凭借莫航程对顾禾月能力的态度——哪怕身受重伤也只求顾禾月的能力,就很奇怪。
莫航程有野心,绝对不可能仅仅如此而已。
“忠心耿耿?是这样的吗?”晏华星笑道。
顾禾月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有何高见?”
晏华星:“请容许我再问一个问题。”
顾禾月点点头。
“他在复制了你的能力之后,可有使用过?”
“……之前没有,昨天是我见过的第一次。”
“这就妙了,让我想起来一个成语。”
“什么?”顾禾月问道。
晏华星扬眉一笑:“挟天子以令诸侯。”
“……”顾禾月默了片刻,“不错。”
“也就是说,他要挟你了?”
“不算吧。”
晏华星顿了一会,慢条斯理地说:“我并非以恶意揣测他,只是你所述的故事,他简直是太不起眼了,谁都注意不到,谁都看不到。这不正常,并非拥有这么一个作弊能力——「复制」的行事方式。”
顾禾月:“你觉得他应该更张扬?”
晏华星摇摇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张扬的性格不适合他。但拥有这样的能力,他最需要的就是社交,如果他想变强,就必须社交。”
“他不社交,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仇人。”顾禾月思忖片刻,缓缓道。
晏华星抓住了什么,往前倾了倾身体,肘撑在膝上,手撑着脸,饶有兴致地问:“哦?他没有仇人?”
“对,他从不树敌。”顾禾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他的伤是怎么来的,对吧?”
“是。”
晏华星点头,顿感无趣,背又靠回座椅的靠背上。
“我的仇人很多,他一直跟在我身边,也从不覆面,一次被别人抓了去,断了半条命。”
顾禾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感情。
好像他早就因为这事责备过自己一千次一万次,早就麻木了。
晏华星想到什么,轻笑:“顾禾月,你人还怪好的嘞。”
“嗯?”顾禾月抬眸。
晏华星:“你还是挺心软的嘛,给了他这么一个免死金牌。”
顾禾月蹙眉:“我人不好,很坏。”
“哈。”晏华星笑出声,“你很坏?没错你确实很坏。”
顾禾月:“……”
“明明知道莫航程跟在你身边想要的是什么,你拒绝了那么久,最后因为他的重伤,给了他这么一个夺权篡位的机会。”晏华星笑着说,“这么想,你确实挺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