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随着高管家来到后堂,才弗一进门,他便觉得眼前有强烈的白光灼目。高管家见他以手遮目,便得意的说道:“老堂主眼睛不大好使,需借这玉璧反光才能看清楚东西。”
经此一说,萧让才放下手细细打量起来。确如高管家所言,这后堂四壁皆由晶莹剔透的上等冰玉包裹,堂内但有一根蜡烛发出光亮,都会被这些冰玉墙相互反射,最后放大成耀眼之辉。
萧让虽暗叹这玉璧富丽堂皇,但心下却又转念道:“这些珍贵之物却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不多时,赵老将军便在两名侍卫搀扶下来到内堂。萧让怨恨他是个贪官,便招呼也不打的说道:“吴丹青于月前在蜀中去世,他临终前交代我将此画交给你,然后再托你转交给朝廷,以免他家人受累。”
萧让说罢,便将画卷取下递了上去。但赵老将军却不接画,只怒目圆睁的瞪住萧让久久说不出话来。萧让不想他误会,便又将吴丹青死因简洁明了的交代清楚,但赵老将军依旧盯着他不吭声。
“来人呐!”赵老将军忽的大吼一声,内堂左右两道门旋即涌进数十侍卫来。
不待萧让反应过来,赵老将军又下令众人捉拿于他。萧让大为意外,但此地狭小,却不比后院好闪避。只见众人一拥而上,萧让就被七手八脚的按住了。
“为何抓我?”萧让质问道。
其实这样的疑问也在高管家心里打转,但赵老将军脾气上来了就谁也不认,所以他也不敢直接去问。
“你这个害人精竟然还活着,我这就将你乱棍打死。”赵老将军怒不可遏的吼道。
赵老将军话就是命令,他才一说出,便有三五手执小臂粗木棍的府卫赶进屋来。萧让被一群人按着动弹不得,只得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棍子打。萧让虽忍得住背脊骨肉之痛,但若无端端的被这帮子人乱棍打死,可就太冤枉了。
萧让于是忍痛骂道:“我萧让行的正,不曾做过什么坏事。”
萧让这般一骂,府卫就打得更狠,但赵老将军却迟疑着问道:“你说你姓萧?”
幸亏有他这一问,否则府卫们非得要把萧让活活打死不可。萧让见动私刑的府卫都住手了,便强顶着傲气喊道:“我姓萧名让,云台派萧让是也。”
赵老将军稍作迟疑,接着又凑到萧让面前去细看一番,最后才震惊着自语道:“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萧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索性凝神提气抵挡身上疼痛。赵老将军于是复又问道:“你果真不姓赵?”
萧让却气愤答道:“我萧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为何要跟你姓赵?”
赵老将军哑然无语,但稍许他又豁然道:“我看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如此就不应是他了。”
赵老将军醒悟过来后连忙遣散内堂众人,然后又唤来大夫为萧让诊治伤势。这番无辜被打然后再找人来医,便是任谁也不会痛快了。但这所有的误会都源于赵老将军口中所讲的那个害人精,萧让气不过,自然要将之问个清楚了。
可惜赵老将军在确认自己认错人后,就对此事三缄其口,萧让再追问下去,他也只说此人早已死去。萧让见他不愿重提旧事,便只好将话题转回到代吴丹青送画的事情来。
“吴丹青乃纯粹之人,他托付之事,我定当代为办妥。”赵老将军坚决道。
萧让得到赵老将军这番承诺后,这才依依不舍的将画卷呈上。赵老将军展开画卷一看,霎时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艳、羡慕及赞美之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久而久之,他竟又怅然着悲叹起来。只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惬意,全无半点亵渎猥琐之思,纵是萧让见了,也能体察出其中的真挚来。
“吴丹青字画工于传情,虽寥寥方寸,却能动摇人心。”赵老将军叹道。
但他才感慨完毕,却要拿蜡烛烧掉这幅画。萧让大呼不可,当即忍痛抢过画卷道:“吴丹青一家人还指望这幅画救命,你却为何要烧了它?”
赵老将军行动不便,自是抢不赢萧让,如此他便又叹道:“此画隐隐能摄人心魂,若真上达天听,只怕圣上也要被蛊惑。此非社稷之福,不如烧掉了事。”
“可这是吴丹青的绝迹,如果被毁掉了,那他的家人怎么办?”萧让急道。
“一家之妻儿老小岂能与苍生社稷相提并论?”赵老将军气道。
萧让虽知此乃大义,但他又觉得此话并不完全在理,毕竟吴丹青这一家妻儿老小皆是无辜的,若因此受罪,岂不冤枉的很?赵老将军不想就此与之辩驳,他只默然道:“有些东西要你经历过才会明白。”
萧让却不关心这些,他在乎的是如果赵老将军不肯将此画送去皇宫,那么吴丹青的家人必定要受牵连。而关于这一点,也正是赵老将军心里反复思考的一个问题。
“我当年在虞公麾下立过一点功劳,蒙先皇体惜,赐我丹书一卷,我现在将丹书转赠吴丹青家人,则可免其罪名。”赵老将军说道。
萧让也曾听说过丹书铁券事情,非功勋卓着者不可得,想不到眼前这个有些邋遢、脾气又爆的老头子竟是抗金功臣,如此萧让便肃然起敬了。
“赵老将军肯出手相助,吴丹青当能含笑九泉了。”萧让感激道。
赵老将军却不以为然的摇摇手道:“但如果他的绝迹蒙蔽圣心,那他的罪孽也就大了。”
萧让明白赵老将军还是想毁掉此画,便一千个不情愿的说道:“我必定妥善保管好此画,决不让它流传开来。”
赵老将军知道萧让执意不肯,便只得作罢道:“你今日做既然做出这个选择,以后就必须承受它带来的结果。”
萧让自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又急急将画卷收入行囊中。赵老将军看着萧让这般急切行事,便摇头叹息道:“你就算要拿它作私藏,起码也该先涂去吴丹青的名字吧?”
萧让一愕,这才觉悟过来。原来赵老将军此举是希望此画成为无名之作,万一日后生变,吴丹青家人也可彻底摆脱干系。萧让于是从案台取来笔墨,然后将吴丹青的落款涂成一圈黑色,就算是再出色的金石名家也不可能认出原作是谁了。赵老将军见萧让这般做了,便才同意让他保管画卷。
办妥吴丹青托付之事后,萧让便急要赶回云台派去。赵老将军虽不怎么待见萧让,但行前他还是遣人取来一袋金银相赠。
“赵老将军这是何意?”萧让不解的问道。
“这是拿给你买药补养身体的。方才我叫人错打了你一顿,这就算是赔了你医药费了。”赵老将军有些不耐烦道。
“哈哈,就为这个?我自幼随师父在云台山学艺,这点皮外伤根本算不得什么。”萧让不屑道。
“如果你觉得自己伤得并不紧要,就拿去当做盘缠吧,江湖中人手头紧可是常有的事。”赵老将军又说道。
可是萧让听罢却觉着心里不痛快了,如此他便冷笑一声道:“我来此是为了却吴丹青临终之托,既然老将军首肯答应帮他,那我就先行告辞。”
说罢,萧让便抱起画卷头也不回的走出将军府去了。
赵老将军见萧让这般傲气,全然不似心中旧人那样滑头,便对他好感多过厌恶来。得到别人欢喜总比让他厌烦的好,因为人始终是感性的种儿,任何一点选择或判断都会被情绪所沾染甚至左右。倘若某人恨着另一个人,那么这个被恨之人无论做出什么好事,他的反应也总是抵触或不愿承认的,反之亦然。人心之私,私在一己好恶而已。
萧让前脚才出将军府,后脚便有赤蛟帮浔阳舵主孙迁赶来面见赵老将军。他此番前来禀报的,正是萧让前些日子在黄州水域打伤赤蛟帮弟子之事。但赵老将军此番与萧让接触后,深觉他是一个守信重义之人,由此看来他在黄州的所作所为必定也是事出有因的。
赵老将军于是询问是否黄州弟子胡作非为在先,孙迁不敢隐瞒,只得如实相告。赵老将军听罢只火急的骂道:“你们在水上打输了,还有脸来我这儿告状?”
“老堂主,咱们黄州的弟兄也是因为看见他骑着赤目郎君的马,才决意找他弄清原委的。赤目郎君和我们的仇您又不是不知道。”孙迁委屈道。
赵老将军却觉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只不过他不便将萧让受吴丹青所托之事讲出,遂只说道:“我退出江湖很久了,以后江湖中的事情不要再来烦我。”
孙迁等的就是这句话,因为他的线人告诉他萧让到达浔阳后就去了将军府的。只是赵老将军也非等闲之辈,孙迁这点小心思,他也是早早看穿了的。
“萧让在黄州打了赤蛟帮弟子,而方才在府中我亦叫人误打了他一通,就算两两扯平了。”赵老将军不耐烦道。
“萧让打伤我们黄州分舵的人事小,他与赤目郎君勾结事大啊。”孙迁急道。
“放屁,他若与赤目郎君勾结,今日却来府上拜会与我,这不等同是说我与赤目郎君也有瓜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莫要再为难萧让。”赵老将军怒道。
孙迁想不明白老堂主为何执意要庇护萧让,但他既然作了这个主,孙迁还是只得照办。却也幸亏赵老将军有此决断,否则一早埋伏在江上的赤蛟帮弟子非把萧让送去喂了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