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鸣乔于是先以佛经典要相请教,九指头陀能趋亦佛境界,自能为他解疑答惑。楚鸣乔一番释然下来后,才明白自己昨夜潜心通念经文,乃是心与佛交,自可缓免了身上疼痛。所谓得道之辈,必不为肌肤疼痛所困,个中精妙,却不正与定禅之道相仿?
及此,楚鸣乔便对佛家禅悟更是尊崇起来。
楚鸣乔于是又问起九指头陀与佛结缘的事情来。九指头陀却默然道:“我与佛有缘,便与之结缘。”
通读了几日《楞伽经》的楚鸣乔已不那么纠结,他听得对方如此一说,反倒更要觉得这个答案自有高妙之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似得其法,便停下手中活儿和他相说起来。这一说,自然又得讲回他年少时候在悬空寺修行的经历来。只是白天的九指头陀俨然是位得道高僧,却并不因为悬空寺后来遭遇而生出戾气。
“大师佛心慧性,一早便已通透佛法,难怪经文要理能直通你心。”楚鸣乔释怀道。
九指头陀却蓦的仰天一望,罢了才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极善与极恶原是毗邻而居,向善者是我,作恶者也是我。”
楚鸣乔听出对方乃深有自责意思,便当即劝道:“大师所说的恶,乃是旧事驱使心魔所致,并非是你真实想要如此作为。”
九指头陀却摇摇头道:“此话与白昼间的我说,或能通透;但若是与夜晚的我来说,又大失偏颇了。”
楚鸣乔一下子转不过脑筋来,便困顿着望住了他。
九指头陀旋即默默一笑道:“你与佛家终有一隔,做个居士也好。”
楚鸣乔虽然钦佩佛经里的大智慧,但却从未由此皈依念想,如能做个仁心善念的居士,倒也不差。只是九指头陀这个论断并未解释他前番说法,楚鸣乔心里始终还是难言通透。
“所谓相由心生。白昼之我,因心向我佛而得佛道。是以所作所为皆尊崇佛理,亦由此得你赞同;但夜晚之我,虽渡不过心魔趋了魔道,但那仍旧是我,数日来造下的罪孽皆是当时之我从心而为。”九指头陀深致的说道。
楚鸣乔似乎明白了过来,但又仿佛还有些迷糊,如此,他便悉心向九指头陀请教起来。
九指头陀亦诚心要为他释疑,便接着说道:“你认同善道,故而赞同白天的我;你反对恶道,故而排斥夜晚之我。且又因为心执善念而偏袒了我的过错,此实乃你之过错。”
楚鸣乔顿了顿,便释然道:“我以一己好恶度了大师,果是私己做法。”
九指头陀听罢笑了笑,只问道:“你可知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楚鸣乔曾于十八金刚罗汉及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口中念诵过这段经文,至于其中深意,他亦来不及参详。如此,楚鸣乔便惘然着摇了摇头道:“愿听大师详解。”
九指头陀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转问楚鸣乔何谓善恶。这对楚鸣乔来说实在是个简单的问题,善者自然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之人;而恶则是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之徒。
九指头陀不置可否,只徐徐说将开来道:“善恶本为一物,或许你观之善,他人从旁观之则为恶;而你认为是恶的东西,于旁人而言亦有可能是善。”
楚鸣乔自然不会认同这样的说法,对他而言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好人好事一定不会带来恶果,而坏人坏事必定遗祸无穷,二者根本就是泾渭分明之事,绝不会混成一谈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执念甚深,遂以小鸟吃虫子为例相问,便叫楚鸣乔辩出个孰是孰非来。楚鸣乔知道虫子乃蚕食桑苗的祸害,自然要认同小鸟了。
“斑蝥蚕虫亦是有生之物,它若要求生,就必须以枝叶为食。林间禽鸟亦是有生之物,它们要求生,亦要以蚕虫为食。由此观之,他们所作所为皆是求生而已,却与你讲的善恶何关?”
“可是蚕虫终究要祸害林木,而鸟禽则与之大有裨益。”楚鸣乔不以为然道。
“裨益何在?”九指头陀直直发问道。
楚鸣乔一愣,便思索了起来,罢了才答道:“鸟禽能使林间充满生机。”
九指头陀得得一笑道:“倘若林间再无蚕虫可食,鸟禽还会久居山林么?”
楚鸣乔这才醒悟过来道:“大师所言确实在理。”
但九指头陀并不因此而乐,相反的,他却严肃的盯着楚鸣乔说道:“你以你身观察,便觉得林间有鸟禽能生机勃勃,然细草幽发、黄叶凋落不亦生机乎?”
楚鸣乔愕然不已,但九指头陀则继续发问道:“蚕虫破茧成蝶,可否为林间增添色彩、生机?”
楚鸣乔当即点头,便要改变自己原本的看法了。只是他这样的反应却又并不叫九指头陀满意,因为终其所悟,仍未能突破有相之局限。
“世间万物原本无物,观察之人以主观色彩观之,是以所见之物皆逐你心想呈现,喜怒哀乐一切烦恼亦由此而生。此为有相。”九指头陀细细说道。
楚鸣乔潜心一想,便也觉得事情仿佛如此,遂说道:“相由心生,原是此意。”
九指头陀点点头,又继续讲道:“有相者,私心也。一切善恶区分,皆要从己好恶,此乃尘世多争斗之源。无相者,无偏袒功利之心,看山无状,看水无量,不以主观度事度人,方的大自在。”
楚鸣乔这才彻底明白九指头陀所讲,便想这天下所有的熙熙攘攘,原来都不过是众生的各自心声写照,而回想前尘过往,实在有太多虚妄娇作之念了。
“无相,便是无我相,然后无众生相。照此看来,一切事物本只需循着各自因缘相生相灭即可,便不得做任何的干扰了?”楚鸣乔复又问道。
这恰恰又是九指头陀一生参研的事情,在他看来,楚鸣乔刚才所讲确实是最为中肯的领悟。但九指头陀又并不全然赞同,此也是他一直未能克服心魔所在。毕竟这无相之奥并非人人能懂,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仍是行着有相之事,只要还有更多的人尚未及此境界,便都要造出许多灾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