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看到鹏楼的动作,衙门外倒是来了个喊冤的人。
翼泉是土生土长的修备县人,
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再往上还能推几百代就生活在这里了。
自打出生就没离开过修备县,在他的认知里:天下就是修备,修备就是天下。
国家承平日久,人民生活也愈发的富足,但凡有余力的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的后辈读书识字。
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像自己一般,做一辈子的睁眼瞎。
斗大的字儿不识一箩筐,让他们本就不顺畅的人生道路又多了几分崎岖。
只能肩扛不能手写,总归容易让人看轻。
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有希望了。
国家的教育体制愈发的完善,花点小钱送自己的孩子去认认字儿,学点文化也是极好的。
子孙后代不要再和自己一样当个文盲,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
不过他们的理想最高也就是这样了,至于考个秀才公,甚至中状元,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秀才,状元都是文曲星下凡,是前世注定好了的,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自己一个苦哈哈,哪敢有这般的奢望?
你看,其实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并没有那么的难以满足。
大秦的疆域实在太大了,就算做到了教育全免。
可农耕社会人力不足是铁一般的事实。
半大的小子送进私塾,是对人力的浪费。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坐在学堂啥活儿不用干,每天还不少吃。
这让本就严重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如何承受的住?
要是在农闲时上学还好,可问题是读书的时间和农忙高度重合。
对急缺劳动力的家庭来说,把人力“浪费”在学堂是极其不划算的。
不是不知道读书的好处,可多一分力就多一分收成。
农耕事关生死,读书是以后能好些,但是好的也有限。因为仅仅只是简单的识字对生活的帮助并不会特别的大。
当切实的需求和日后的美好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选择是一点儿也不困难的。
因为未来再好,只是个期望。
而误了农时,使得收成减少,那么一家人的生存都可能受到威胁,这可来不得半点马虎!
因此尽管大家对知识充满了敬意,可出于现实的考虑,依旧有很多的家庭选择让自己的孩子在家务农。
翼泉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父母是家中的壮劳力。
爷爷有四兄弟,行三,生了翼泉的父亲和两个姑姑。
大爷,二爷的子女要么中途夭折了,要么死于边疆。
四爷爷一生孤寡,没有娶亲。
翼泉的父母生了三女一男,他是这个家族的独苗。
因为年龄相差巨大,翼泉出生的时候,几个姐姐都已经许了人家了。
等到他能为家庭出力的时候,姐姐们都已经出嫁了。
自古“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几个姐姐虽然嫁的都不远,可农忙的时候谁家都缺劳动力。
别人自己的小家庭也要忙,再说都是强中强收的关键期,每个人的体力消耗都非常的大。
等姐姐姐夫们忙完自己地里的活早已经是精疲力尽了,这时候的他们就算想帮忙,又哪里还有力气呢?
都是清苦人家,终年的忙碌不过混了个温饱而已。
没有充足的肉食补充,谁的没办法长时间的强力劳作。
翼泉的父母两人要养活7个老人外加一个半大的小子,在农忙时节根本忙不过来。
那该怎么办呢?
父母把目光投向半大的翼泉,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再小的劳力也是劳力呀!就这样,翼泉的求学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在偏远的县城这不是个例。
肚子永远比脑子重要!
虽然可惜,却又无可奈何......
翼泉很羡慕村里能上学的孩子,可随着慢慢长大,这份羡慕也就淡了,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别人的生活羡慕不来,自己的幸福别人也体会不到。
没有好与坏,各有各的苦乐罢了!
生活终将会给予你应有的责任:‘柴米油盐,妻儿老小。’
虽然辛苦,可再苦的浓茶也有回甘。
苦中寻乐,就是人生......
自打记事起,翼泉就跟着家人整日忙碌在田间地头。
十八岁时在媒婆的撮合下成了家,l老话说得好:“娶妻娶贤。”
妻子虽然长相普通但胜在勤劳,操持家务是一把好手。
小两口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充满了希望。
苦有人甜,累有人暖,这是多少人苦苦寻觅而不可得的幸福啊....
要是来年能添上个大胖小子,嘿!这日子,,给个皇帝老儿都不换。
靠天吃饭的庄稼人靠的就是勤勉,对于生活的追求更是少的可怜。
”手勤脚勤,饿不着人“。
要是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那可真是完美人生了。
可随着采矿冶炼的兴起,无数年以来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大量的山里,土地遭到破坏,为了利益,矿主们开始大肆的圈地乱采。
刚开始还假模假样的打声招呼,给点钱。
说什么都是乡里乡亲,自己也不过讨口饭吃,望大家理解,支持云云......
大家虽然觉得自己侍弄了多年的熟地换成了生地吃了大亏,可土地已经破坏的不成样子,已经没办法再种植了。
而对方态度也好,又是街坊邻居的,尽管心有不甘但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子认了。
没办法,都是乡亲的,抹不开面儿。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资本一旦出现,必会肆意的吞噬掉一切。
也唯有吞噬掉一切,才会自我毁灭。
资本没有赢家,只有累累的白骨......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大批人,
他们大肆的破坏庄稼,村民们安家的房屋都被无情的推倒,他们甚至都不在乎房屋里是不是住了人。
野蛮的侵占引起了大家的愤怒,于是上去理论,可对方却丝毫都不在意,反而有恃无恐的说这片地是县丞张大人家的。
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眨眼成了别人家的了,这般的颠倒黑白如何能不让人愤怒?
老百姓自然不会答应。
可是张镇的人也不是白给的,能占地自然有后手。
见村民们围了上来,一大群打手二话不说,立刻冲了上去。
他们见人就打,遇房就烧。
平静祥和了无数年的小山村,这一刻变成了人间炼狱。
尽管村民们奋起反击,可拿锄头的手怎敌得过刀枪?
这一天小山村的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哀嚎,到处都是哭喊!
可叫天,天幕合。
叫地,地无声!
翼泉也被打倒在地,后脑上一片冰凉,摸上去一看全是血。
他只觉的眼前一片模糊,脑瓜子嗡嗡的。
可他顾不得自己的伤情,而是满世界的寻找自己的妻子,家人。
终于他看到了四爷爷的房子连同人一起被大火吞噬,
看到了村里的二壮被人一刀削掉了半边脑袋,
看到了小德子一家人被推进了火场,
看到了冬梅,冬芬和另外几个年轻的女子被拖进了后山。
她们无助而凄厉的惨叫,刺激着他的神经。
看到了无数的房子被洗劫,被纵火。
那些人宛如魔鬼一般的大笑着,放纵着。
他们不是外敌异族,不是强盗匪寇!!
可这些披着官皮的人却比外敌还酷烈,比强盗更凶狠......
身为一县的二把手,本该为民做主的县丞张大人,此刻却化作了恶魔的主人。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看着那肆虐的大火,看着那肆意的屠杀。
任由手下胡作非为,任由百姓哭天嚎地。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嘴角含笑的看着......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要杀了这个刽子手!
可刚站起来,就被人一棍子打翻在了地上,鲜血像泉水一般的涌了出来......
翼泉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见家园被毁,梦见亲人被杀。
梦到一把钢刀朝着面门直劈而来,刺骨的寒锋让他一激灵!
意识在这突然的激灵中回归了本体,他猛地睁开了双眼,脑后的剧痛差点儿让他又晕过去。
刺鼻的焦臭味儿不断的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逐渐稳定了心神。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眼前漆黑片。
不远处的大火照耀着冲天而起的浓烟,不知道燃烧了多久的村庄早已经面目全非。
在一些断壁残垣之中,仅存的一些粗壮横梁还在无声地燃烧着,它们像一个满身伤痕的士兵,无声的控诉着这人间的罪孽。
家,彻底没了.....
亲人的尸首已经僵硬,
翼泉怎么都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握着妻子早已僵硬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他多么希望眼前是一场梦,可妻子的冰冷的手却时刻提醒着他。
家呀!最爱的家呀!一生为之奋斗的地方呀!
没了,全没了!
这一刻,翼泉的心死了。
他宛如野鬼一般的游荡着,到处都是尸体。
红的,绿的。
残肢断臂到处可见,那些隐藏在树林的白花花的身子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不难想象这些姑娘生前遭受到了怎样非人的凌辱,她们该有多么的恐惧和不甘.....
炼狱般的场景,让翼泉双眼充血。
他却像一头愤怒的雄狮无声的怒吼着,不,还不能死!他在内心呐喊着。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要报仇!
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为全村的冤魂雪恨!
可理想很丰满,奈何现实骨感。
他一个小老百姓,不要说报仇。平常就是张镇的面都见不到。
要知道那可是一县之丞,在没有县令的修备县。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一县之主。
这样的人哪是一个老百姓可以随意见到的?有几次就因为稍微靠近了一点就被张镇的手下抓住打了个半死。
他也试过其他的办法,但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
无数次的失败让他改变了思路,他知道仅凭自己不可能报的了仇。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活着,就是好好活着。
像野狗一样的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只有活着才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一击必杀!
于是,他不再执迷。
他要活下去!
他要等!
等!等待奇迹出现!
这一等就是十年,直到匡正的出现。
“像我们村这样被屠村的还有五十九个,张镇这个畜生为了一己之私肆意屠杀呀!可怜我的父母,我们的妻子,我的爷爷们呐!呜呜呜.....\"多年的冤屈一朝得意宣泄,让着个吃尽了苦头的中年汉子哭的像个孩子。
“县令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呀!我要报仇,报仇!”翼泉双眼充血的喊道。
“这些人为了利益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哼!简直猪狗不如!”待安排人将翼泉带下去后,嬴玥恨恨的说道。
“人心最是难测,这张镇也是个穷苦出生?”匡正说道。
“是的,而且年轻时的风评还不错。可自从走上仕途,特别是和鹏楼搭上关系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吴朲说道。
“环境改变一个人呢。”嬴玥道。
“呵呵....环境躺枪了!我们见过的骇人听闻的人和事还少吗?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有的,可也没有那么大。说到底还是私心作祟,所谓的环境不过是借口罢了。”匡正说道。
“也对,只要意志坚定,何惧暴雨狂风!张镇这样的事儿不止这一桩吧?”嬴玥道。
\"这人为了私利,可谓是无恶不作。他的罪恶,用“罄竹难书”来形容可一点都没有夸张。”吴朲道。
“鹏楼很缺钱吗?他们这么搞就不怕暴露?”匡正却看到了张镇背后的鹏楼,张镇畜生不如是肯定的,可他搜刮的绝大部分都上供给了鹏楼也是事实,因此才会这般问道。
“以现有的信息来看,只知道鹏楼图谋很大。要说缺钱似乎也不可能,以他们的实力,想要这些俗物可谓易如反掌。根本用不了这么酷烈又惹众怒的手段,容易暴露不说,而且速度也慢。竭泽而渔永远只会引火自焚,这是颠扑不灭的真理。任何时候钱都不会集中在老百姓的手中,这点常识他们还是有的。”吴朲说道。
“你的意思是张镇的个人行为?鹏楼不至于一个小马仔都控制不住吧?”嬴玥说道。
“纯粹的个人主义当然不可能,可是夹带私心估计是有的。”吴朲道。
“张镇有这么大的胆子?”嬴玥道。
“自古财帛动人心,这谁又说得清呢?”吴朲道。
“哼!人心不足蛇吞象,取死之道也。”嬴玥道。
“鹏楼一直没动静?”匡正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他更关心鹏楼的动向。
“没有,这点我也奇怪。他们最近似乎在谋划什么大事,在不断的收缩人手。这一切似乎和那尊灵物雕像有关,那雕像的灵气波动非常的大,护卫非常的森严。”吴朲道。
“有这事?我们今晚去看看。张镇这边再安排人把他的罪证固定住,尽量把苦主们都找出来。就算是被逼的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哪有只管吃肉,一出事就是被人指使的道理?我们顺便把这个蛀虫给捏死了。既然打算入世了,那就从这个蛀虫开始吧!\"匡正冷冷的说道。
匡正云淡风轻的就判了张镇死刑,而此时的他也没有闲着。
“这毛头小子什么来头还没有查清楚吗?”一间密室里,张镇不耐烦的来回踱步。
“大,大人。小的该死!原先在武安郡咱们是有眼线的,就是郡守府也有咱们的人。可,可自当您说切断和武安郡的联系之后,那,那边便没了来往。所以一时打探起来有些困难,面前只知道匡正来自京城。”李贵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身后的人查出来了吗?先是边军逃兵,接着“恶鬼十八”也死的不明不白。那毛头小子身后究竟是何方神圣?”张镇说道。
“这,这,这....\"李贵吞吞吐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废物,废物!捞钱睡女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真遇到事了,全是tmd的废物!哼!”张镇越想越气,于是用力踢向案桌。精美的桌子应声而倒,满桌的美食顿时七零八落。
李贵吓得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
“哼!想要我死,我先弄死你!”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张镇恨声道。
“盯紧那个小子,以为找些个什么受害人就想扳倒老子?哼!天真!前面那三个县令的尸首还没有干透呢!想动老子,咱们看看谁先死!”张镇稳定了情绪接着说道。
“我去一趟鹏楼,你把那个叫什么翼泉的给老子溺死。当初的漏网之鱼还想翻天?真是不知死活。哼!别再搞砸了,不然老子把你的狗头给揪下来!”说完张镇径直走了出去。
李贵连忙起身,心里把那个叫做翼泉泥腿子恨得要死。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此?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翼泉引起的,匡正被他主动忽略了;那个人太邪门儿。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