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死,全去死算了!早死早投胎,都他娘的活个屁!
“滚。”
李云昭脸色骤冷,眼中冰川蔓延,忽然斥道,“你也滚出去。”
汤予荷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她,静静地看了看她,依言起身,顺从道:“别生气,我滚出去就是了。”
正如李云昭所言,整个刺史府内外已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房廊之下,路崖靠在柱子上,四把寒光凌冽的刀架着他的脖子。
林伍林柒二人亦被降住。
汤予荷才走出房门,两把刀便架在他的脖颈,刀刃极薄极利,削落他散落的一缕湿发。
发丝飘飘荡荡,落在潮湿的地板上。
方鱼年从雨中走来,举止儒雅随和,他头顶的伞随着他的脚步平缓移动。
有官兵在他身后,等他走进屋檐下,便上去接他手中的伞,抖落雨水,收了起来。
方鱼年拍了拍衣服上的湿意,环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汤予荷,挑眉道:“侯爷,不是要问我话吗?问吧。”
他自小城府极深,心机过人,心里早知道绑架他的事情不是路崖主谋,路崖那个鲁莽货,要想问什么早该问了。除非他根本不知道要问什么。
汤予荷比方鱼年要高出一些,即使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从容不迫,显得气势凌人。
见他不开口,方鱼年清了清嗓子,“那让我先问吧。里边那位,是你从哪里带回来的?”
汤予荷站得笔挺,微微垂眸,勾唇一笑,“方刺史不是历来不信鬼怪之说吗,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方鱼年道:“信不信,自然要听你怎么说了。”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汤予荷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伸出手,拧了拧衣袖上的水,叹道:“既要谈,方刺史应该拿出点诚意吧。”
方鱼年看着他的脸,似想从他的表情中琢磨出什么真相,过了片刻,才大发慈悲地摆摆手,对手下道:“带侯爷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是。”两个官兵将汤予荷带下去。
方鱼年也不管路崖,负手径直走进房间。房内有两个侍女在床边恭候,是被派来服侍李云昭,见他进来,行礼低声道:“大人。”
“都出去。”
侍女应是,脚步放轻,快步退下。
李云昭转头,看着一个青年男子朝自己走来,眉色淡淡,眼神平静,粗看五官寡淡无味,细看却宛如一幅淡墨轻染的山水画卷。
这张熟悉的脸,李云昭从小看到大,看着他一点点浅浅的,又深深的变化着,从一个小人精,变成一个大人精。
他所深藏的睿智与冷静,一直影响着李云昭,托举着李云昭。
方鱼年认真地审视她,直白了当地问道:“是你吗?”
消瘦的少年人靠在软枕上,朝他笑了笑,“鱼年,好久不见。”
方鱼年微愣,挥手一扫长袍,笔直地跪下,一字一句道:“臣叩见陛下。”
李云昭看着他的头顶的一团发髻,忍不住笑了,笑得禁不住咳嗽起来,“你啊你……活该被李皎贬到奉姑。”
方鱼年笑了:“还是陛下圣明。”
表面上方鱼年是被李皎擢升为奉姑刺史,实际上是被调离京都,让他远离权力的中心。
李云昭很清楚,以方鱼年的本事,将来官拜丞相只是时间的问题,可他一旦被调迁出京都,李皎就不会再让他回去。
也许他这辈子的仕途,最高也就能做到刺史之位了。
终究是因为方鱼年曾经是李云昭最亲近的人,所以李皎不会放心用他,或者说,方鱼年根本就没有向李皎表忠心。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李云昭问他。
方鱼年回答道:“乔国的皇帝可以有很多个,但臣的主上,只有一个。从陛下救我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我此生绝不会背叛陛下。”
方鱼年出身并不好,是方氏最末最不起眼的庶子与一妓子所生之子。他父亲窝囊无能,家族给娶的正妻是个性格彪悍泼辣的。方鱼年从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十分艰难困苦,堂堂一个世家公子,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被嫡母兄姐当做牲畜一般,动辄打骂凌辱,浑身上下无一块好皮肉。
一日,只因方鱼年出现在兄长经过的路上,又遭到一顿毒打,还被仆人按着塞了一嘴的鸟食,他们将他扔进荷花塘,逼他去深水中摸藕。
他想爬上岸,他们却拿石头丢他,砸得他头破血流。
他的父亲路过,并未看他一眼。即使他绝望地呼唤求救,也未求得父亲回一次头,他被抛弃,被凌虐,如同他苦命的娘亲,早早亡命的娘亲。
没有人救他,没有人把他当成人。
方氏一族人口繁多,无人在意一个卑微低贱的公子的死活。
方鱼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像路边的被冻死、被饿死的野狗。或许死后,他连一个坟墓都不配拥有。
那一天他从家中逃出,浑身是泥,比路边的乞丐还不如。乞丐在嘲笑他,世人在鄙夷他。
他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走上桥,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希望这样干净的水,能洗清自己一身污泥,于是投身于水中。
不料河水飘飘荡荡,将他从狭窄的溪河带到了个宽阔的湖面上。
湖面有一艘很大很大的画舫,画舫上有乔国最尊贵的两个人。
被人高高抱着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见了他,金口玉言,一句话,救了他的命,救了他的一生。
不到一刻的时间,他从冰冷的湖水中,肮脏泥泞的沼泽中,进入了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完成了人生的巨大转变。
从此以后,方鱼年成为了长生公主的书侍,陪她读书,陪她写字,陪她听从岑太傅的教导。
她做错了,他便代她挨骂受罚;戒尺打手掌,是他受到的最温柔的责打。
数十年如一日,他瞧着长生公主一点点长大,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认真的揣摩,去理解,去体会。
竭尽所能,绞尽脑汁,成为她的谋士,成为她密不可分的,心意相通的影子。
方鱼年了解李云昭,李云昭亦如此。
她摇了摇头,苦笑道:“太和帝死了。”
方鱼年犹豫一瞬,“殿下?”
“长生公主也死了。”
“那……”方鱼年张了张嘴,了然道,“你是想放手了吗?”
李云昭点点头,语气沉重地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