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色已深。
城门紧闭。
巍峨挺拔的城墙,紧紧闭合的城门,如同沉睡的巨龙,横亘在夜间行人与京城之间。
像是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城墙之上,灯火阑珊。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
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肃杀。
巡逻的兵士身影,在城墙上若隐若现。
离得老远,都能听到他们坚定有力的步伐。
仿佛是这座古老城池的守护者,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外来的威胁。
傅佐起身,正要下马车与城门口校尉交涉。
恰在这时,原本昏迷的北静王,仿佛感受到了周围紧张的气氛,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透出一抹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那光芒,仿佛是从他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带着不屈与坚韧,向众人宣告着,他已经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重新掌握了生命的主动权。
傅佐见状,心中一喜,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向北静王禀报了他受伤昏迷后的情景。
北静王听着傅佐的禀报,那些原本在脑海中混沌不清的思绪,如同被清风拂过一般,渐渐回笼,凝聚成一股清晰而深邃的力量。
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明亮起来,仿佛是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思绪浮沉。
其实在受伤的那一刻,北静王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甚至极有可能命丧黄泉。
他目光透过车窗,扫向林如海一家。
幸而,老天垂怜。
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弃他,竟然让他在这绝境之中捡回了一条命。
而且,他此时的感觉,异常奇妙。
全身上下,并没有濒死之人,那种空虚无力的感觉,反而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体内涌动。
他的气力,在一点点凝聚,筋骨血脉重新被生机充盈,就如同被暴晒了多日的沙漠,突逢天降甘霖,重新焕发了勃勃的生命力。
他缓缓地伸出手,示意傅佐扶他坐起来。
这个动作虽然轻微,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
上天既然留了他的性命,那他必然与那杀手背后之人相抗到底,不死不休!
车内,傅佐为难地看了府医一眼。
似乎在用眼神询问:“王爷胸前刚受过那么重的伤,现在真的能坐起来吗?不会对伤口有什么影响吧?”
府医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就是无碍了。
傅佐惊异的同时,对林如海给的那瓶救命良药的药效,有了更深切的感悟。
他收回到嘴边欲劝阻的话语,伸出双臂,半托半抱地,小心翼翼将北静王上半身托起,让他靠坐在车厢边,并顺手从木榻上取了个软垫塞在他身后。
北静王隔着掀起的车帘,往外看去。
夜幕沉沉,宛如一幅深邃的水墨画。
几点星子在夜空中闪耀,像是遗落人间的珍珠,点缀着这片寂静的夜空。
几步开外,林如海一家四口,分乘在两匹白色的骏马上,静静地守望着这边。
北静王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他有些庆幸,幸亏自己先前邀请林如海一家同行的举动,救了自己。
否则,以他这么多年受过大大小小的伤的经验。
那一剑,必将致命。
他目光微转,自然而然地投射到那道看似娇弱,实则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小姑娘身上。
她静静伫立,似是万事万物都不萦于心,有份超脱俗世的清冷。
真遇到事,却又坚韧得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
北静王就那么呆呆看着,思绪一瞬间飘了好远。
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回到了他初次看到她的那一刻。
那时她才六七岁的模样,娇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刮跑。
听闻她失了母亲,荣国公府老夫人怜她孤苦,将她接到膝下抚养。
船到京那日,他曾带人专程去看。
但没有近前,只远远地看了一眼。
那时心中尽管还存有偏见,却也觉得小姑娘着实令人怜惜。
便派了人,时刻关注着……
哪里料到,曾经让他心生怜惜的小姑娘,如今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武力值爆棚,自己还得赖她数次相救呢?
一阵冷风吹过,北静王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被夜风吹醒了沉睡的记忆。
他突然回过神来,抬手向林如海的方向一指。
傅佐从北静王启蒙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关照他。
因此,对北静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他都能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知道这是要他请林如海过来。
然而,不待傅佐传话,将这边马车上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的黛玉,早已先一步告知了父亲这个消息。
林如海闻言,立刻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来到北静王马车前,恭敬地抱拳施礼,“下官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招下官过来,所为何事?”
北静王斜倚在马车里,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能穿透夜色,直达人心。
“本王有要事在身,欲连夜进宫面圣,不知大人是与本王一起前往呢,还是暂且在城中安歇,待明日奏明圣上,再作计较?
林如海闻言,略作沉吟。
他心中盘算着,自己此次进京,不仅携带着关于盐业的重要奏报,还有路途上发现的福寿膏这一事件。
此两件事都关乎国计民生,兹事体大。
也须尽早禀明圣上知晓,以便早做处置。
若等到明日按正常流程见驾,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得圣上召见?
为免夜长梦多,多生波折,还是借着北静王皇室宗亲身份的便利,尽早见驾的好。
更何况,圣上素来勤勉,此时进宫,想来他还在批阅奏折吧?
念及此,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果断地道:“下官与王爷一道遇袭,同舟共济,也一同回的京,下官还是陪王爷一道进宫面圣吧!”
于是,几人迅速商定了计划:进皇城后,北静王带着傅佐和林如海进宫面圣,其余夜间进城的人,都在宫门口等候消息。
事情定下。
几人从侍卫手中接过水囊,略微洗梳了一番,整理了下仪容,恢复了往日面貌。
北静王挣扎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墨绿色令牌,递给傅佐,示意他上前敲城门。
傅佐接在手中,只觉那令牌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力量与权威。
他翻过来一看,令牌后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烫金的大字,下面还有个小小的“万”字。
傅佐心中一惊。
这令牌,权力极大,甚至超过了尚方宝剑。
危急关头,持此令牌者,犹如皇权附体,可事急从权,有先斩后奏、处置地方官员的职权。
甚至……可调动万人以下的地方官兵,如臂使指。
这说明,圣上对王爷倚重之深,信任之重……
他回想起这一趟跟着王爷公干的经历。
两人吃饭睡觉,几乎都在一处,形影不离。
王爷也真能沉得住气。
办差过程中,遇到那么多危急和险境。
王爷从未动用过这令牌,甚至连一点苗头都没露出来过!
这份定力与城府,实令人叹服。
好在,他们每次都能得遇贵人相助,化险为夷。
傅佐视线隐晦地扫过黛玉和林如海身上,心中又一次庆幸,幸亏他听从王爷命令,邀了他们同行。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敲响了沉重的城门。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深远,仿佛一曲激昂的战歌,打破了夜的宁静,也让人心生惊悸。
一般在这种时候敲门进城的,都是权势滔天的权贵,或是边疆传来的八百里加急战报。
城头上很快燃起了几束火把。
有人向下面张望,喊话声随风飘荡,时断时续:“来者何人?”
傅佐运起内力,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北静王公干回京,有要事禀明圣上,速开城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让城头上的守卫为之一振。
很快,城门旁侧那沉重的小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嘎声。
仿佛是沉睡的巨人被轻轻唤醒,缓缓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束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如同探照灯一般,在傅佐的脸上反复掠过,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确认无误后,门内的人终于伸出了一条手臂。
那手臂粗壮有力,仿佛能够轻易撼动城门。
傅佐知道,这是要他们出示身份凭证了。
他走上前去,将那枚墨绿色的令牌,并着几人的户籍路引,往里一递。
里面的人伸手接过,就着灯光,仔细验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小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响,仿佛是巨人在沉睡中发出的呻吟。
门扉缓缓打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