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珠沉默着没接话。
白老板自顾自的:“不过说来也是你的运道巧。”
“赶在洛清出手之前把地买回来了,不然人家找你那个亲戚买,是不是也到手了?”
“还有天一阁那次,如果不是你手头上正好有银子,是不是就要被逼着卖地保人了?”
等地契过手换了主,甭管地里长着的是什么东西,就都是洛清的囊中之物。
哪儿还有谢家的事儿?
谢锦珠在脑中飞快捋了一下前后,莫名自后背蹿起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如果此时在这个壳子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原主呢?
老谢家穷得耗子来了都没地方打秋风,首先就没有把地买回来的可能。
洛清不管是从四爷爷的手中买,还是后来的设计陷害逼着谢家人卖地,出手的底气都源自于谢家的穷。
她不知道‘谢金柱’早就变成了谢锦珠。
也不知道谢家有了保命的银子。
但她偏偏知道谢家的地里长着什么……
这种完全找不到根据的先见之明,与其说是筹谋深远,倒不如说是……
谢锦珠毫无征兆地打了个激灵。
白老板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迟疑道:“怎么?”
“我刚才哪儿说错了?”
谢锦珠掐住掌心摇头:“没,就是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对了,你知道洛清去找楼家谈交易时,跟楼家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谢锦珠问的时候本来没抱希望。
毕竟按照对方行事的神秘莫测来看,这样的细节本该是秘密。
可出人意料的是,白老板居然嘿嘿着说:“我还真知道。”
谢锦珠意外地飞起了眉梢。
白老板抱着自己八代单传的好大儿似的,双手搂着那块金灿灿的木头,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几句话。
“我可是看在这好物的份上才跟你说的。”
白老板拍了拍怀里的宝贝,小声说:“出了这道门,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谢锦珠露出个笑:“放心,我知道分寸。”
为了不耽误白老板欣赏好东西,谢锦珠很快就起身说了告辞。
谢老太拉着谢小七,正盯着店里透着书墨香气的各类摆设嘀嘀咕咕的。
谢老太看到谢锦珠出来,立马围了上去,神色紧张:“你没乱花钱吧?”
“乱买什么东西了?”
“没。”
谢锦珠哭笑不得的:“就是聊了几句,你们看好了?”
谢老太狐疑地盯着谢锦珠没说话。
谢小七双手一摊十分坦诚:“你指望两个盲流子能看懂什么?”
她们看着这些字画就跟见着蚂蚁乱爬似的,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谢锦珠随口说了句以后我教你,在谢小七追问的声音中出了方圆斋。
没像谢老太预料的那般去挥霍金银,反而是游走了一圈后,找了个小摊坐下安排晚饭。
折腾一天了,连同她在内的三人都没吃上饭。
谢老太还好,谢锦珠和谢小七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一碟黑黢黢的小咸菜加上一笼热包子,笼屉被揭开时热气直冲了桌边的人一脸。
白乎乎的包子边浸出一层亮亮的油光,热气扑打上来就能闻到最诱人的香气。
谢老太想到花出去的十五个大钱,忍着心痛掰开包子皮,把裹着汤汁的肉馅扒拉出来,扔到了谢锦珠的碗里。
“赶紧吃,免得总嚷嚷我饿着你了!”
谢锦珠刚想说不用这样,谢老太又往谢小七的碗里分了一个丸子似的肉馅:“从前家里吃不起,亏的都是你们当姐姐的嘴。”
“往后她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啊,多吃点儿。”
谢小七默默夹走了谢老太碗里的包子皮。
谢锦珠则是摁住了谢老太还要掰包子皮的手,好笑道:“自己吃自己的,不缺这口肉了。”
谢老太眼一瞪还想说什么。
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忍住香咬了一口带馅的包子。
柔软的面皮浸着肉汁的香气,进嘴就缠得舌头都顾不上说话,拌上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下肚,几口就不见了一个大包子。
这玩意儿贵是贵,但也是真的香啊!
谢锦珠回头对着老板说再上一笼,咬着包子不动声色地看了街对面的天一阁一眼,有些食不知味。
洛清?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这人到底是谁?
谢锦珠心不在焉地填饱肚子,正打算带走一份回去给谢爹和王氏时,不远处的一个布庄里有个人影被撵了出来:“去去去!”
“我们这里不准要饭的进!”
被推搡出来的人瘦弱得只看得见个可怕的大头,晃荡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地说:“我不是要饭的!”
“你们不是招伙计吗?我都十九了,我……”
“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
“只要你们……”
“不要!”
撵人的伙计带着不屑:“就你这样瘦得赶不上只螳螂虫,你能干什么?”
“赶紧滚开别脏了地方,再来就直接把你打出去!”
四周短暂被吸引的人带着唏嘘散去,站着的人不甘心:“掌柜的您再考虑考虑,我真的可以!”
“赶紧滚!”
店内的伙计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嗓子,被阻拦的人终于不敢出声了,缩着脖子默默转身。
谢锦珠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你,十九了?”
竹节虫先是呆呆的,可紧接着被包子的香气勾得凝固了视线,直勾勾地看着谢锦珠的手呐呐道:“啊?”
“对啊……”
谢锦珠挑眉:“十九?”
她怎么记得竹节虫的姐姐都才十五,他是怎么做到比亲姐还大四岁的?
竹节虫呆愣愣的:“啊啊?”
谢锦珠:“……”
谢锦珠低头看看拎着的包子,再看向眼泪疑似流到嘴角的竹节虫,举起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面无表情:“看着人说话。”
竹节虫口水滴答:“哈?”
“我说……”
谢锦珠忍无可忍:“你别冲着包子啊啊啊!”
“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
竹节虫终于艰难地把目光从包子上拔开,可还没开口说人话,就不争气地哧溜了一下口水。
谢锦珠头大如斗,把包子塞到他的手里:“吃。”
“先吃饱了再说。”
竹节虫也不跟她客气,抓住包子就往吭哧往嘴里塞。
谢老太心疼地看着他被噎得往天上抻的脖子,豪横地掏出两个铜板买来了一碗小米粥:“哎呦慢点儿吃。”
“你这要是噎死了,万一有人说我家锦珠下毒,那算谁的罪过啊?”
竹节虫风卷残云继续呼噜下肚。
谢锦珠足足又买了两次包子,才勉强止住了他的口水,剩下的不是吃不起,是真不敢让他吃了。
没噎死也怕一次撑死了啊!
谢锦珠心惊胆战的:“你不是找到你姐回家了吗?你……”
“我姐……”
竹节虫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红着眼说:“我姐死了。”
这回震惊的换成了谢家祖孙三人:“啊?”
谢锦珠难以置信:“找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
谢锦珠说到一半戛然止住。
竹节虫苦笑道:“这世道的嘴是吃人的,我姐姐从翠红楼逃出来,她活不下去……”
左邻右舍的风言风语,家里家外的冷眼讽刺。
字字句句不见刀锋,一言一语带飞的却都是人的血肉。
他姐姐是被救出来后悬梁自尽的。
唯一的亲姐吊死了,竹节虫再无牵挂,彻底成了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他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想出来找个活儿干,可是……没地方愿意要我。”
需要力气的他没力气,需要本事的他没本事。
父母留下的微薄家当,还在赎人的时候典卖得一干二净,他无处可去。
谢老太捂着心口念叨了一声冤孽啊。
谢小七忍着心急,想从身上找点儿值钱的给他。
谢锦珠却在沉默后突然说:“你叫什么?”
第二次见,谢锦珠终于好奇起了竹节虫的本名。
竹节虫忍着抽噎咬牙说:“牧恩。”
谢锦珠放轻了声音:“牧恩。”
“我给你个能赚钱吃饱的机会,好不好?”
牧恩被不可预知的惊喜砸中,不可置信地扼住了呼吸:“我……我能干什么?”
谢锦珠指了指不远处的天一阁,微妙道:“非常简单。”
“那里头住着两个我感兴趣的人,在明天中午他们要出门的时候,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个戴着纱帽的女人拦住,至少半个时辰。”
牧恩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表情逐渐坚定。
谢锦珠在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诱得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时轻轻地说:“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这回的事办好了,我保你能吃饱到能养活自己的十九岁。”
“知道该怎么做吗?”
牧恩眼底迸出狼崽子似的凶光,使劲儿点头:“知道!”
“我一定把人拦住!”
“绝对不让那个人坏了你的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