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谢锦珠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一处大宅院里。
那个坐在马车上,差点撞到她的妇人亲自给大夫领路:“大夫这边请。”
“今日在街上时,马儿发了狂,差点就撞到了这个妹妹。”
“我看她的胳膊和手掌都破皮了,一时看不出还有没有别的差错,还请大夫仔细为她瞧瞧。”
谢锦珠刚想说自己没事儿,妇人就自责道:“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我今日执意要出门,就不会出这么一档子意外了。”
“妹妹,你快坐下。”
妇人轻轻摁住谢锦珠的肩膀,哄孩子似的软着嗓子说:“让大夫给你好生看看,不然我也不能安心啊。”
谢锦珠本来一肚子的话想说。
但鬼使神差的,看着对方满是歉疚的脸,那种说不清的莫名情绪再度反扑。
谢锦珠心说见了鬼了,难不成真是把脑子撞坏了?
这种来历不明的熟悉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眼熟?
谢锦珠纳罕的刹那,被请来的大夫已经初步有了诊断:“谢姑娘反应快躲过去了,万幸只是皮外伤。”
“只是天渐热了,这样的小伤最容易发炎溃烂,不可大意。”
林大夫把一个小盒子递给谢锦珠,笑着叮嘱:“伤处用清水擦洗干净,然后早晚各自敷一次,不会留疤的。”
谢锦珠握住盒子站起来道谢:“多谢,劳林大夫跑一趟。”
妇人见状有些错愕:“你们认识?”
“还算熟识。”
林大夫失笑道:“钱夫人放心,不碍事儿的。”
“谢姑娘是好性子的人,夫人与她好好说,定可说清的。”
如果换个纠缠不休的麻烦人,今日的事儿只怕是没那么好了结了。
钱夫人赶紧道谢,命人把林大夫送出去,再绕回来拉着谢锦珠,内疚道:“实在是对不住。”
“妹妹现在可感觉好些了?伤口疼得厉害吗?”
谢锦珠被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无端心头发麻,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慢吞吞地抽出自己的手,摇头说:“还行,不怎么疼。”
“既是意外,那我就不在这里多打扰夫人了,告辞。”
钱夫人哭笑不得地说:“刚刚才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何必急着走?”
“我让人熬了安神的百合羹,马上就送来了,妹妹不如先吃一碗歇会儿,回头我再安排人送你回去可好?”
谢锦珠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钱夫人的脸上滑,四目相对片刻,坚定摇头:“不了。”
“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呢,多谢夫人好意。”
钱夫人还想挽留,无奈谢锦珠去意坚决。
几番被动的拉扯下,谢锦珠被送出钱家大门时,手里还拎了一盒子燕窝。
不收不行。
不拿东西,钱夫人就不让她走。
可是……
谢锦珠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钱家的门匾,奇道:“这里什么时候多出个钱宅?”
大疫时,她把沛县里数得出门户的人家都认了个遍,其中没有姓钱的。
钱夫人?
她到底是长得像谁?
谢锦珠拎着燕窝走得心不在焉,钱家门外的小厮很快就进去回话:“夫人,人已经走远了。”
钱夫人坐在靠着鱼池的栏杆上,随手洒出一把鱼食,轻飘飘地说:“大概是回家去了吧。”
“她不是说,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吗?”
小厮不敢出声,端着鱼食的婆子却低声说:“夫人确定是她吗?”
“咱们才来沛县半个月,都没来得及打探底细呢,万一认错了,那岂不是……”
“不会错。”
钱夫人掸了掸手中剩余的鱼食,低头看着水面上被波纹荡开的模糊倒影,讥诮道:“看到她的那张脸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么相似的两张脸。
坐在马车上看到的第一眼,她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果不其然……
钱夫人闭上眼笑:“听到了吗?”
“那个来的大夫叫她谢姑娘。”
一个叫了十几年谢金柱,被当做独苗金孙养了十几年的谢姑娘。
婆子回想了一下谢锦珠的脸,叹了口气说:“的确是像。”
从皮到骨都是活脱脱一个眸子刻出来的,区别只在于眼睛。
谢锦珠生来一双圆眼,不语自带三分笑,哪怕是带着怒时也多几分不可说的柔和大气。
而另一位凤眼妩媚,多些风情少了明亮的柔和。
可是抛开穿着打扮和截然不同的气质,二者真的很像。
钱夫人仰头靠在柱子上低声笑了:“是啊,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但是她不认识我。”
偌大一个沛县,没有人认识她。
也没有人记得她。
婆子心有不忍想说什么,钱夫人却幽幽道:“不认识好啊。”
“这样很好……”
她费尽心机来到这里,等的不就是验证的这一刻吗?
谢家人的心尖子是吗?
钱夫人微妙道:“我就是单纯好奇,如果这枚心尖子被人剜了,谢家人会是什么反应?”
“你说,他们会心痛吗?”
无人可以回答钱夫人的话。
但与此同时的谢家众人,的确是心疼得都要碎掉了。
谢老太急得想拉开抹眼泪的王氏:“你先别急着哭啊!”
“这眼泪是咸的,落在她的伤处岂不是更疼了?”
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半日没看住,谢锦珠就出去滚了一身的伤回来!
这都算个什么事儿啊!
谢老太着急往前挤:“孩儿啊,除了这些地方别处还疼不疼?”
“你真的找大夫看过了?”
谢锦珠刚刚张嘴,谢老太就跺脚说:“不成!”
“老三,你赶紧去请大夫!”
“锦珠这一身皮子都滚烂了,不抓药不行!”
“快去!”
在谢老太的威逼下,大夫被请开又被送走,谢锦珠那点可怜的皮肉伤被反复检查了数次。
偏偏这些人的话密集得她根本插不进去,只能被迫听着她们骂了半晌驾车的人,下一秒就听到了磨刀的声音。
谢大伯挑剔道:“咱家的鸡不肥,炖汤也不补人。”
“她二伯你去隔壁婶子家买一只来宰!”
二伯娘在骂人的间隙,赶紧冲出去:“一只不够,买三只……不,五只!”
谢锦珠今日受惊又受伤,必须好好补补!
谢锦珠:“……”
她其实只是滚破了一点皮,不是什么……
“锦珠你别坐着,快躺下!”
大伯娘抓着谢锦珠就往床上摁:“躺好了不许乱动,等着老太太给你滚鸡蛋叫魂儿!”
大伯娘的话音刚落,谢老太就抓着鸡蛋冲进来,围着谢锦珠开始施法:“天惶惶地惶惶,我家小儿心不慌……”
“魂来!”
……
谢锦珠身不由己,被灌了满耳朵的魂来又挣脱不得。
她满脸恹恹,歪在王氏的肩上等待施法结束的空档,盯着王氏的侧脸,谢锦珠呼吸莫名轻了一下。
她好像知道那个钱夫人的脸,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