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脸上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缓缓叹了口气。
“阿娘知道吗?上一世我可是考上了进士……”
声音悠扬,仿佛在讲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我们应该很开心吧?”何春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吻去回他。
只觉得作为一个母亲,听到自己儿子金榜题名,应该是高兴的。
而这一问,却是刺痛了他。
大郎眼神黯淡了下来,肩膀微微颤抖,言语间带着无尽的悲伤,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大郎摇摇头,“你们早就没了,早就没了……”
何春花双眼微微瞪大,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都死在了今晚,兵乱四起,村里人只顾自己逃难,根本就没人通知我们……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流匪进了村,纵火烧山…父亲、母亲、弟妹都被活活烧死…只有我,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事后我在山上躲了三天,才敢下山,而整个村子已经几乎化为灰烬……”
大郎肩膀抖动的更加厉害,仿佛陷入无边的痛苦中。
何春花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他拥入怀中,轻声问道:“后来呢?”
大郎从何春花怀里挣脱,回坐到椅子上,眼里尽是悲凉“后来,我在村里捡了些被他们忽略的麦子粮食,一个人四处流浪,两年后,被一个老秀才收留,才算安定下来……”
“那他一定待你很好吧?”
大郎点点头,并不否认。
“他教我读书,识字,有什么吃的都先紧着我。
可是,在我考中秀才后他却病逝了,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而我也在考中进士后,所住的那家客栈起了大火,我被烧死在了柴房里…”
说到这里,大郎忍不住擦了把眼泪,
“或许这都是命吧,那几年本就是我偷来的……或许我应该早就和你们一起走了……”
何春花想安慰他,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呐呐叹道“你受苦了”
大郎倏地抬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阿娘不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何春花在他身前坐下,摇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我应该感谢你,想尽办法的救我们,还提醒大牛叔叔一家……”
说到这里,何春花忽然起身,“所以你是因为大牛他们那天在你阿奶面前维护你,你才提醒他们?”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里正?”
大郎也跟着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看向何春花“阿娘是怪我太自私?我说给里正听他会信吗?”
说着头一偏梗着脖子吼道,“他们都来了山上,就要跟我们抢水,抢食物,我只是想让你们都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何春花也觉得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山上物资有限。
而且这么多人,肯定有不服管教偷偷下山的,若是召来了匪寇,那就是团灭!
何春花忙不迭的安抚他,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放心,等这一关我们趟过去了,就去找那老秀才报恩!”
“好”
大郎点头应下。
随后抹了把眼泪,迈开步子往外走,“你跟我来……”
何春花并未多问,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去了山林。
穿过平日砍柴走出的那条小道,踏过一望无际的荒草……
路上并不好走,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荒草杂树,根本就看不到路。
大郎走走停停,根据细微的痕迹辨别方向。
何春花没有催促,更没有询问,只紧紧跟在身后,
翻过了一个陡峭的山坡,大郎在一处树立着的山壁面前停了下来。
随后,回过头望向何春花,脸上带着些许雀跃,“就是这儿了!”
说完,在杂草里找了根棍子,往面前的那堆长满枯草的山壁拨了拨。
又掀起一层藤蔓,抬步往里走。
这里居然有个山洞!
何春花心里激动不已,弯腰跟上。
钻进了洞口,何春花才发现这个山洞居然还不小。
高度大概有成年男子那么高,反正何春花在里面行走,不用低头弯腰。
宽度差不多有10尺,往里走了10多步,便已经到头。
这个洞穴并不大,但是遮蔽风雨是够了。
大郎在洞口的墙壁上摸索一阵,找出一个打火石,点燃了地上随意丢着的火把。
这里荒无人烟,半点人迹都没有,但也因如此,比她们半山腰的那房子要隐蔽很多。
何春花心里无比激动,眼睛都泛着光。
连忙问他,“你这是为了避难专门找的?”
大郎点头,“我上一世就是在这里躲了三天,才侥幸逃过去。”
“我已经提前带了些粮食过来。”
大郎似炫耀般,脸上带着些雀跃。
走到一个小陶罐前,倾斜火把,示意她看。
何春花走上前来,打开陶罐,借着火光看清了,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
何春花又揭开了旁边的陶罐,里面装着小半罐灰褐色的糙米。
她顿悟了,怪不得总觉得家里的粮食吃的快,原来是有人偷家呀!
“你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这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过来的?”
说到这里,大郎罕见的有些羞涩,
“你的病没好之前,这个糙米和罐子我就拿过来了,后来你好了,我怕你发现,就,就每次抓一把当口袋里……”
好家伙!何春花直呼好家伙。
一天一把米,谁能发现?
这叫什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何春花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小小年纪,又要为了瞒过他们,又要一点一点为这一天到到来做准备。
而且,在面对提不提醒大牛一家时,他想必也挣扎许久。
若是不提醒,那他们上次这样维护他,他心里必然不好受。
若是提醒,那就意味着他会暴露,可能不仅没人理解他的善意,还会将他当做怪物。
他可能日日夜夜都在挣扎着要不要赌一把。
何春花装作若无其事的四处看了一眼,发现只有面前这两个陶罐,又好奇起来,笑着问他,
“你就攒这么点粮食,怕是不够吧?”
大郎局促的搓了搓手,才说道:“我起初还拿了爹打的兔子来,放在草堆里藏着,结果…被老鼠吃光了…”
听了这话,何春花几乎是下意识就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爹还猎了兔子?”
在她的印象中,李满仓就是个假把式,她从没有看到他打过一只猎物回来,连老鼠都没见抓过一只!
“那时候娘的病还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