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圣旨颁下之后,京城便连夜派人去梁地报信,赵廷晗身份贵重,他回梁地,不仅朝廷要派人护送,梁地也要派人迎接。
他虽然还不是梁地之主,但他是太上皇亲封的世子。
其实当日赵时晴跟随佳宜长公主进京之后,赵云暖便派人暗中跟随。
但是一路上都要掩人耳目,不敢暴露身份。
而且人数也不多,只有五十人,为首的便是孟虎。
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京城约莫一日路程,这也是事先便安排好的,这个位置,是最合适也是最安全的。
京城梁王府派人往梁地报信,赵时晴也派人去给孟虎报信。
得知世子不日便要途经此处,孟虎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化整为零,这五十人,全部乔装改扮,等候赵廷晗到来。
去梁地报信的驿兵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路过驿站,换马换人,以最快速度到达梁地。
最后一位驿兵到达梁王府时,又累又热,翻身下马时直接滚到地上,一大碗加糖的绿豆汤下肚,终于说出话来。
“万岁有旨,梁世子出京,回梁地守孝!”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梁王府全都沸腾了。
在此之前,赵廷晗吃不到月饼的这句话早已传到梁地,同时传回的还有京城梁王府已经准备治丧的消息。
梁王府里愁云惨淡,上上下下都已经做好再办一次丧事的准备。
就连那些以前还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们,现在也开始向赵廷暄示好。
梁王薨了,世子也要死了,这梁地,以后就是二公子赵廷暄的了。
即使现在京城传来消息,皇帝下旨让世子回梁地服丧,众人心里想的,也是赵廷晗时日无多,叶落归根。
京城里那场乌鸦示警的大戏,目前还没有传到梁地。
就连赵云暖也不知道。
赵时晴离开梁地之后,虽然也给赵云暖写过几封信,但是事关重大,有些事情不方便写在信上,以免中途发生意外,因此,赵云暖也只是知道赵廷晗的身体并不似传说中的药石无灵,至于赵时晴的计划,她便不知道了。
现在得知赵廷晗要回来了,赵云暖便知道这是小妹的手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便越是要小心谨慎。
前面的事情是小妹做的,那么后面的事,就交给她吧。
赵云暖亲自去见左长史,却见已经多日没露面的聂氏,此时正由赵廷暄陪着,也来见左长史了。
左长史吓了一跳,他何德何能,让王妃和大郡主以及二公子亲自来见他。
但是同时,左长史心中更加惴惴。
以前,他只认梁王一人便是,可是现在,无论是王妃和二公子,还是大郡主,这两方全都不能怠慢。
自从梁王葬礼结束之后,这也是这一家三口第一次坐到一起。
大家开始商议去迎接赵廷晗的事,气氛平静,这令左长史稍稍松了一口气。
赵廷暄提议由他前去迎接大哥,于公于私,都应如此。
赵云暖没有意见,她看向赵廷暄的目光也温柔了几分。
左长史也表示赞同,这府里没有人比赵廷暄更合适了。
然而,聂氏不同意,她有她的理由,她认为赵廷暄身为二公子,在父亲亡故长兄未归的情况下,就应由他代为主持梁地一应事务,既然如此,又怎能离开梁地呢?
原本平和的气氛,也因为聂氏的反对而变得暗潮涌动,聂氏一向以柔弱示人,可这一次,她表现出的固执己见,让左长史大为震惊。
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赵廷暄送聂氏回遂宁宫,回到宫中,赵廷暄便道:“母妃,您何必如此,梁地官员各司其职,府里有左长史和长姐,我平时也没有什么事,离开十来日也无妨,更何况,本就应该由我去迎接大哥。”
聂氏恨恨:“你啊,你就是太老实了,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左长史什么都听你长姐的,他们就是想逼着你主动请缨,就是要让你离开梁地。”
赵廷暄失笑,他觉得聂氏杯弓蛇影,但是这话他不能明说。
他只好劝道:“母妃,这本就是我应做之事,我离开梁地又如何,左右不过十几日,到时我就和大哥一起回来了,您该不会是担心我在路上吃不好喝不好吧,这点您放心,大不了我就把府里的厨子一起带上。”
赵廷暄说得起劲,一抬头,正对上聂氏深沉的目光:“母妃......”
聂氏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你太善良了,你当她是长姐,她何时把你当过弟弟?她就是逼着你离开梁地,你一走,这梁地,这梁王府便全都是她的了。”
赵廷暄很无奈:“母妃,即使长姐把梁地捏在手里又如何?她是女子,她不能继承王位的,这梁地,她是在为大哥守着的。”
“可你大哥就要死了,你以为他真的是回来守孝的?他是回来等死的,太医都说了,他活不过今年的中秋了!”
聂氏的眼圈红了,她对这个嫡长子的感情很复杂,说她不疼吧,可那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又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岂会没有感情?
可若是说她对赵廷晗的感情有多深吧,那倒也没有多少。
赵廷晗五岁时便离开梁地前往京城了,这一去便是十几年,聂氏还有其他孩子,初时她对赵廷晗的牵肠挂肚,也在这十几年里一点点淡去了。
很多时候,她甚至想不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每当想到儿子,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老二赵廷暄。
现在,赵廷晗快要死了,做为母亲,她为另一个儿子做打算有错吗?
当然没错。
聂氏坚信,如果赵廷晗不是无药可医,如果赵廷晗能像赵廷暄那样健康,她一定不会帮着二儿子去抢长子的王位。
当然,现在她也没有去抢,她只是在等,等着大儿子死去,只要大儿子死了,这个王位便一定,也只能落到二儿子头上。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不用争不用抢,这个王位也会是赵廷暄的。
可她就是不塌实,她总觉得赵云暖不会善罢甘休,哪怕赵云暖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聂氏也还是不放心,她就是认为,赵云暖一定会从中做梗,不让赵廷暄继承王位。
所以她不同意赵廷暄离开梁地,她要让赵廷暄守在梁王府,不给赵云暖任何机会。
赵廷暄见劝不好聂氏,便也不劝了,再劝下去,母妃又要哭了,他最怕看到母妃哭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见赵云暖,却见赵云暖正在让人收拾行装。
“姐,你要去哪里?”
赵云暖见他来了,笑着说道:“母妃既然不让你去,那就由我去接大哥吧,你就留在府里陪着母妃。”
赵廷暄心中愧疚,这本是他的责任,可是现在却要让长姐代劳:“姐,你去行吗?不如还是让我......”
赵云暖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担心我会被人说三道四吧,放心,那些话伤不到我,我抛头露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关系的,就这样说定了,你去让人把长春宫收拾出来吧,大哥回来便要住进去了。”
长春宫,是梁王生前的寝宫,也是历代梁王的住所。
如今梁王不在了,赵廷晗身为世子,住进长春宫,天经地义。
赵廷暄点头:“好,我会亲自过去收拾。”
当天晚上,赵云暖率领梁王府官员、太医、以及侍从、侍卫,共计二百余人,浩浩荡荡离开梁都。
而此时的赵廷晗,已经在回梁地的路上了。
赵时晴没有和他一起走,这一次有锦衣卫随行,直到与梁王府派来的人汇合之后,锦衣卫才会返京。
因此,赵廷晗身边的人,大到京城梁王府官员和太医,小到随行的丫鬟小厮,全部经由锦衣卫验明正身。
这种情况下,赵时晴和她带到京城的人,想要见缝插针,风险太大了。
所以,她把连同凌波在内的九个人分成两组,一组护送韩老爷子先行出京,赵廷晗身上余毒未清,离不了韩老爷子,而韩老爷子现在表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能让锦衣卫发现他的存在。
这一路上,韩老爷子还要继续为赵廷晗拔毒,所以这对于负责护送他的人来说,难度非常大。
他们要瞒过锦衣卫的耳目,让韩老爷子暗中给赵廷晗施针。
韩老爷子先行一步,比赵廷晗还早两日出京。
而赵时晴,也有重要任务。
不能把大哥的心上人留在那个小庄子里,她要把人带去梁地。
大哥和人家能不能成,那要看他们的缘分,她这个当妹妹的就不管了。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萧岳。
离开京城之前,赵时晴又去了苏记茶楼,她答应过萧真,要把萧岳带走。
多日不见,再次见到萧真时,赵时晴怔了怔,眼前的这个人是萧真?
肯定是啊,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再仔细看,五官其实也一样,就是更像真人了。
是的,现在的萧真活过来了。
初次见到萧真,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来到京城后又见到的萧真,半人半鬼,而眼前的萧真,七分人,三分鬼。
现在的萧真,如果还说他像鬼,那也应该是艳鬼。
没错,看到萧真的那一刻,赵时晴的脑海里闪过的便是“艳鬼”二字。
有一阵,坊间很流行那种女鬼爱书生的话本子,赵时晴看过几本,心里便有了艳鬼的轮廓。
可那些艳鬼全都是女的,她也不知道,为何看到萧真时,她会把艳鬼往萧真身上套。
褪去病容的萧真,虽然依然苍白,但是嘴唇已经有了血色,他的瞳孔颜色很黑,目光落在赵时晴身上时,赵时晴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她恍惚了一下,立刻便知道自己为何会心悸了。
以前的萧真,与现在的萧真,若说有哪里不同,那便是现在的更像是吸食精血的艳鬼。
传说鬼吸食活人精血后,便会越来越像人,也越来越好看。
萧真微微蹙起眉头,这小姑娘看他的眼神,怎么透着古怪?
算了,这位赵二小姐本就是个古怪的人。
也太古怪了,能给京城加个盖子的人,若是个正常人,那反倒是不正常了。
巧了,他也不是一个正常人。
时隔几日,再次看到赵时晴时,萧真已经可以确定,赵时晴即使和他的情况不一样,也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只落在小姑娘肩头上的雏鹰......
“赵二小姐,你来京城的目的已达成,是不是也该履行你我的约定了?”
这几天,赵时晴听说了不少关于萧岳的事,她点点头:“令弟人呢?”
萧真说道:“他已经出城了,你说个地方,我让他去那里等你,与你汇合。”
赵时晴想了想,便说了那个小庄子。
那个小庄子是赵廷晗的隐密私产,袁晓棠就在那里,赵时晴出京后的第一站,也是那里。
“好,我这便让人把他送过去。”萧真说道。
赵时晴对萧真多了几分好奇,她很好奇,萧真接下来会做什么。
现在京城里人人都以为萧真死了,而萧真却分明还活着。
可惜她要走了,不能看到接下来的好戏了。
这样一想,赵时晴还挺遗憾的。
“除了令弟,甄公子可还有其他要吩咐的?”赵时晴问道。
萧真摇摇头:“暂时没有,舍弟之事,有劳二小姐了。”
赵时晴站起身来:“履约而已,既然没有事了,那我就告辞了,山高水长,甄公子保重。”
说完,她冲着萧真抱抱拳,转身便走了,走了,走了......
待到萧真缓过神来,早已看不到赵时晴的身影了。
萧真......
次日,赵时晴便出城了。
她出城的时候,刚好有一群读书人要进城,可能是最近京城里不太平,所以现在对于从外地进京的人盘查很严格,每一个进城的外地人,不但要检查他们的路引,还要检查他们带的行李。
这些读书人便是如此,他们随身的衣物和书籍都要接受检查。
那负责检查的旗手卫,每当检查完一个人,便会大声叫他的名字。
“杨胜秋,杨胜秋呢,你可以进去了!”
杨胜秋?
赵时晴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她怔了怔,心中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