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院内。
监考的三位考官交头接耳,视线时不时瞥向许毅桌上。
无一不为许毅惋惜。
能一路考上到府试,无一不是挑灯夜读费尽心血,这是兴一姓氏门楣的喜事。
他们主持科考的次数多了,瞧着许毅那惊愕不可置信的眼神都知道他是被人害了。
“真是怪可惜的。”
“可不是呢,瞧那可怜样,要不咱去劝劝他,人年轻往后总有机会。”
三人中叫陆春的考官正是凭着登科及第之路得了朝廷差事的,当年他就因被人陷害,平白等了三年。
此时格外替许毅惋惜。
“哎,你瞧,他这是想到法子了?”
陆春刚抬起腿想去劝劝,就被另一个考官搭住肩膀。
诧异中他侧头看去,因为变故怔愣的考生此时已经在扯衣袍了。
月色长袍的衣角被他撕开几道口子,考生不让带刀具,他便用牙咬开。
虽然动作不太体面,但也不至于违反规定,考官虽然能阻止,但几人同情许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春踏出去的步子缓缓收了回来,眸带异色的盯着许毅的动作。
他倒要瞧瞧这小子能想出啥法子应急。
许毅的动作不小,其余考生不免侧眸瞧了过来。
有些眼尖的,不免在心中偷笑。
多一分变故便多了个竞争对手。
在场中,只有许旺两耳不问其他事,一双眼睛始终盯在试卷上,通读,思考,写答案。
自从他上次发挥失常后,专门练了定力,总归这考场中就算发生什么事,他也没办法,不如一心扑在试卷上。
“都好好看卷。” 陆春严肃地喝了声,随后轻挪两步站在许毅身侧,挡住其余人的视线。
许毅对这些事情有所察觉,侧眸瞧了一眼,便继续手中的动作。
他不是轻易退缩的性子,方才经过短暂的惊愕后,便开始思考补救之法。
来都来了,总得尽力一试才行。
许毅先将撕开的布条一端用牙齿细细咬散,使其呈现出类似毛笔锋毫的状态。
接着,他从桌上的砚台里蘸了蘸墨,尝试在草稿纸上划动。
起初,这简易毛笔出水并不均匀,线条时粗时细,许毅眉头微蹙,反复调整着布条与墨汁的接触程度。
他时而轻按布条,挤出多余墨汁,时而又在砚台边缘刮去些许,试图让毛笔的蓄墨量达到最佳。
他的这番动作,让陆春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布条软趴趴的,不管怎么折腾都是无用功罢了。
陆春低下头,声音大小恰好能让前排的考官听到又不影响其他考生,“小子,差池一次不要紧,你只认真瞧瞧考卷,给下次留些经验罢了。”
许毅继续调试着布条吃墨的比例,闻言只侧头一笑,“总得试试。”
陆春摇头。
真不听劝。
年年科考都会有几个遭殃的人,若是这简单的法子有用,早被人发现了。
下一秒。
陆春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眼睛也瞪了许毅的手,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其余两名考官一直盯着这头的动静,见陆春这样,心里好奇,也快步走了过来,视线顺着自制的毛笔落到纸上。
这一看,两人手里攥着用来警戒学子的竹尺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纸上。
那原本该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字迹,此刻竟如行云流水般在纸上铺开。
笔画刚劲有力,转折处尽显利落,一撇一捺间透着深厚的书法功底,这哪里像是用布条写出来的字,简直与用精良毛笔书写无异。
他们看着许毅笔下的字,再看看他手中简陋的 “毛笔”,不禁咋舌。
而许毅沉浸在答题之中,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目光。
随着他书写的内容逐渐增多,考官们的震惊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那答题的思路清晰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器,每一个观点都阐述得有理有据,对题目中涉及的经史子集知识信手拈来,引用恰到好处。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才情与智慧,让三位考官内心澎湃。
他们深知,如此人才若因意外被埋没,实在是朝廷的损失、文坛的遗憾。
只可惜,名字被许毅遮挡着弥封,不可见。
下一秒。
许毅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只毛笔掉进了许毅的木匣子中。
许毅抬头时,三位考官已经回到中间,无一人脸色有异样,好似毛笔是天上掉下来似的。
许毅指尖顿了顿,片刻后自然地把手中 “简陋” 的毛笔替换下来。
胡庆之平日素来严苛,押题压得准,有了趁手的物什许毅答得更快。
虽耽误了时间,整体下来反倒比一把学子答得还快些,还余时间检查了两遍。
一场考试,有惊无险。
许毅有心想隐晦地道谢,三位考官竟和有心躲着他一样,连个对视的机会都没给他。
时间到。
学子排队走出去,三位考官才凑到许毅的试卷前。
并没有先看试卷,反而瞧着四下无人展开一张宣纸,迫不及待地拿起许毅的 “布” 毛笔。
呼吸间,纸上就出现几个粗细不一的墨点。
陆春最后一个搁下笔,摇摇头,“人比人得扔,那小子写出的字苍劲有力,到我这就成了屎壳郎爬。”
另一位也摇头晃脑,“真没想到,今年的考生还有这脑子活络的人。”
“这哪里单是脑子活络,分明手也得细腻才是,差一寸都不得。”
几人又细细端详着许毅的卷子内容,不由得同时感叹出声,“不知道这人师从何人,见解犀利又独到,简直是前所未有。”
一人把卷纸递到陆春眼前,“你瞧瞧,你这当年的状元也不及吧。”
陆春真心感叹,“江山辈有人才出,等此间事了,我必然要去探听此人师从何人,前去拜访一番。”
随后几人边收卷子边品评其余学子的答卷。
只可惜朱玉在前,都寥寥无意。
几人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毛笔一事。
门外。
许旺从里头冲出,直接跑到许毅身边,心有余悸地说道:“二哥,吓死我了,你的笔怎么了?” 他排队出门时,听到不少考生都在议论此事。
男孩子长大免不了要独当一面,许毅也没有瞒他。
许旺瞪眼,“现在的人也太坏了,换了二哥的笔对他有什么好处。”
许毅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别光顾着生气,分析分析。”
许旺揉了揉被拍的后脑勺,歪着头沉思片刻,说道:“二哥,我琢磨着,那人换了你的笔,肯定是怕你考得太好,抢了他的风头。
府试能过关的人,往后都是要往更高处走的,说不定会在官场或者文坛成为对手。
他这是想提前把你这个厉害的竞争对手给除掉,好让自己能顺利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