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殿主殿之中。
端坐在书案后的男人眉眼狭长凌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五官俊俏却带着些薄情之相,一头黑亮的墨色长发用银冠束起,余下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闪烁着宝石光芒的黑色发链点缀其间。
额前留着的少许的碎发忽而被殿前拂来的微风轻轻吹起,此人身着矜贵华丽的宽袖曳地玄袍,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两枚样式不同,镶嵌着白玉的银戒,修长有力的指节捏着信纸,垂眸凝神看着。
书案的桌面上,规整的摆放着笔墨纸砚,不远处的木架上,一盏刻有花纹,外表精致的香炉,正袅袅升起淡淡的雾气,白烟消散在空气里,不经意间,吸入鼻中,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房中人精神上的疲倦。
段聿晟眉心拧着一道弧度,有力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微用力,崭新整洁的信纸随即出现一道道折痕,他眼底倏的闪过一道暗光,锐利的冷眸眯起,手指捏着的信纸刹那间化作一地飘渺的粉末。
掌心处释放出来的内力带动了额间碎发轻轻的舞动。
段聿晟半垂着眸子,视线落在刚刚捏着信纸的手指上,食指与拇指摩挲着,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影宫居于四大门派之一,虽不为正道门派之首,但其门下弟子众多,在江湖之中颇具盛名。
自成影宫上一任宫主意外身亡之后,年纪尚轻的段聿晟用了四年时间,磨砺心性,精于算计,以雷霆手段将成影宫内,身怀异心之人尽数铲除,才坐稳了成影宫宫主之位。
段聿晟如今不过刚刚及冠。
时至今日,段聿晟才算是彻底得到了成影宫上上下下,数万弟子心甘情愿的臣服。
坐稳掌门人的位置之后,段聿晟便派了上百名执剑阁的弟子下山搜集各路情报,调查他父母的真正的死因。
探查至今,也算初有端倪。
得到了杀害他父母凶手的线索,段聿晟紧绷许久的心绪得到一丝的放松,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以缓解身体的不适。
绷着的精神一旦松懈,连日来不得休息,苦苦搜寻线索以至于堆积在身体里的疲倦不受控制的席卷而上。
段聿晟胳膊支在案上,以掌心托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本是少梦之人,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做起一场梦。
一场醒来之后难分真假的噩梦。
梦里面刀光剑影,血色弥漫,黄沙笼罩大地,周围皆是人拼杀不休的嘶吼声,刀枪剑戟相撞,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血腥气浓郁刺鼻,时刻充斥着鼻腔,令人感觉极度不适。
段聿晟双眸紧闭,眉心紧紧的拧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梦中所发生的事似乎令他极度不安。
梦中天地极为诡异,天色昏暗,乌云密布,云层轰隆隆的翻滚着,震的人心惶惶,正邪两派之争,双方弟子死伤无数,在一眼望不到头黄沙地上,鲜血汇聚成流。
西域魔教进犯中原武林,以四大门派为首,皆群起而攻之。
在群山环壑之中,各路英雄豪杰皆拎着自己的兵器上了战场,加入这场魔教与中原武林的争斗当中。
段聿晟身为正道四大门派之一的成影宫宫主,自然没有退却的道理。
西域魔教来势汹汹,面对实力不俗的中原四大门派显得毫不吃力。
四大门派心知魔教实力大增,却也是奋起退敌,无论如何,不能让魔教的爪牙进犯中原,烧杀抢掠,扰乱江湖安宁,乃至无辜百姓困于水火之中。
段聿晟记得,此时的他还未找出杀害父母的真凶,而被挑动的正邪两派之争背后的阴谋层层笼罩在场的每一个人,连他也没能幸免。
除却楚厌殊因叛主早早被赐死,尽管后来调查清楚,楚厌殊是被人栽赃陷害,并非真的叛主。
其余影卫也均在正邪纷争之际战死沙场。
段聿晟的经脉骤然剧痛不止,内力突然失去了大半,身边的影卫一个接一个的被杀,面对武功高强的魔教徒众难有匹敌之力。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迎面袭来,内力几乎耗尽的段聿晟完全避之不及,赤红的瞳眸骤然一缩。
噗呲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响。
滚烫灼人的鲜血喷洒在脸颊上,剧痛瞬间遍及全身。
耳边是对手桀桀发出的得意笑声。
身体里的血液止不住的涌出,段聿晟感觉浑身发冷。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人到了快死的时候,脑海里总会走马观花似的,飞速掠过自己的一生。
七年的复仇之路,早已让他迷失自我,纵观他这一生,竟无一处值得回忆与惦念。
除了找寻杀害父母的凶手,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曾在意。
他疯魔成性,残忍噬血,活的浑浑噩噩,终其一生,沦为复仇的奴隶。
段聿晟不甘心,更不想认输,当眼前的景象被无垠的黑暗笼罩的时候。
段聿晟疯了一般的挣扎,试图冲破眼前无垠的黑暗。
他不知疲倦的挣扎,不肯屈服于现实,不肯承认是他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疯魔痴狂,是正道门派的掌门人,却从不讲求公道律法,做事随性肆意妄为,成影宫在他的带领下,逐渐偏移原本的道路,在江湖人口中,成了魔教。
段聿晟无声的嘶吼,发狂的哀嚎,在气力耗尽之前,他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安静舒适的房间,鼻间环绕的是适宜的熏香,熟悉的房间布置,唤回了段聿晟濒临崩塌的理智和精神。
段聿晟坐直身体,满头冷汗,瞳眸涣散迷茫。
这梦实在诡异至极,像是假的,可深刻进骨子里的仇恨和疯魔却不容他忽视,不许他逃避。
经脉破裂的疼痛似乎还在身体里蔓延,桌案后的男人缓缓掀开眼帘,漆黑幽深的瞳眸里情绪晦暗寂寥,冰冷蚀骨。
梦中的他不愿被魔教徒众挟持,也不愿死在魔教之人的手里,所以先一步选择自爆内力,经脉尽裂,七窍流血而亡。
段聿晟垂下眼睑,伸出衣袖的手掌,静静的端详了片刻。
自爆内力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他现在竟安然无恙的坐着?
但那梦中的死去,那强烈到快要将他撕碎的情感会是虚假的吗?
段聿晟站起身,掀起眼皮环视了一周,房间里的陈设很熟悉,是凌云殿,他在成影宫的住处。
眼前之景不似假象。
桌子上的香炉正燃着,缥缈的烟雾蜿蜒升起,屋子里弥漫着令让人放松的气息。
他抬起手,五指并拢,微微感受了一下,经脉里内力涌动顺畅,没有半点凝滞之象。
段聿晟恍然了片刻,他认为,或许那只是一场由心魔产生的梦境而已。
父母突然被杀,为了追寻其中原因,他将自己逼的太紧,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梦中的经历无法抑制的回想起,段聿晟唇角微微弯起,眸中有笑但不达眼底,依旧是如极北之地的冰山那般彻骨冷窒。
段聿晟垂眸沉思着,这梦竟有些预知的作用。
守在房梁上的影五,贺阎,见主上恢复正常,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刚刚他觉察主上内力有异动,在擅自下去查看和原地等待静观其变,两者之间,他纠结了多久。
既怕主上有事,也怕主上没事。
贺阎侥幸的抬手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下方传来动静,贺阎探头看去,原来是主上起身了。
段聿晟站起身,坐了许久,身体有些麻木,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压出褶皱的衣袍,接着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越过屏风,走向殿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殿门打开,露出外面已经昏暗的天色。
他这一觉,竟是睡了一下午。
段聿晟面色未变,缓步走出门外,立在漆红色的长廊上,长袍曳地,仰首注视着照射着昏黄色光线的天空。
这般光亮打下来,给这座通体红木建造的凌云殿,镀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
夕阳西下,正值入秋之际,昼短夜长,天色总是黑的很快,不过酉时,院内的烛灯都需要点亮照明道路了。
迎面吹来微凉的风,轻柔的拂过人的面庞,玩闹似的轻撩人鬓边的发丝,清凉的触感使得人心旷神怡,周身舒畅。
段聿晟微微闭上眼,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