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退避开去,秦芳若没走,她拉了拉秦元泽的衣袖,小声说:
“哥你昏了头。”
我寻思着,上回不是同她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又冲我翻白眼,原因原来在她哥哥这。
秦元泽对她道:“你别处去。”
秦芳若不依不饶:“你是要同公主说话吗?还是别的人?”
“与你无关。”
“有什么我听不得,”秦芳若偏不肯走,“公主,我可以留在这儿吧?”
太尉不把自己当臣子,秦芳若在公主面前,也失了几分拘谨。
但福康公主向来和善,并没有表露介怀。
福康公主看看她,又看看我,最后同秦元泽道:
“你向来明辨是非,有些事做得不做得,心里一定要有个数。”
秦元泽目光低垂:“有数。”
“那便好,”福康公主又道,“芳若很快要嫁国公府了,过往的事,要割舍干净才好。”
公主看着明媚无邪,语气不轻不重,却颇具分量。
一是让秦元泽收敛心思,二是劝秦芳若别再与我争锋相对,至少明面上得过得去。
秦芳若说:“公主说的是。”
福康公主又笑着道:“茶室去吧。”
百里潭的园林中大大小小有不少茶室,片刻后,我们四人围着四方矮几坐下来。
秦芳若没好气道:“哥你从前忙着出征,如今老大不小了,也该娶个妻室了。”
秦元泽道:“哦。”
场面就这么寂静下来。
一壶醇香清茶,几碟精致的糕点,却除了我没有一人动嘴。
我吃着吃着觉得尴尬,便放下手中的橘子。
福康公主问我道:“听说昨日太尉大人去了宁江别苑求见皇帝哥哥,你晓得为了何事吗?”
她是公主,却居然晓得皇帝别苑中的事,看来皇帝很信任她。
而她眼下问我,便是要我说给面前人听。
我道:“太尉大人说,我是迷惑君心的祸水,盼着我如杨贵妃一般,被逼死在马嵬坡下。”
闻言,秦芳若柳眉微蹙。
她大概在想着,她爹此举到底是为何,她爹总不会做莫名的针对。
秦元泽目光落于面前那盏清茶,淡淡道:“不会。”
福康公主笑着看他:“什么不会?”
“马嵬坡的事不会重现,”秦元泽道,“父亲并不了解淑妃,无端有这些无谓的忧虑。”
秦芳若转眸看他:“哥哥便了解淑妃了?”
秦元泽理所当然道:“你和她在平王府相处这么久,没发现她是个无欲无求,只求一份安稳的人吗?”
我有点儿傻眼。
秦芳若比我更傻眼,微微愣神之后,生硬的转过脸去。
福康公主话里有话道:“秦公子说笑了,后妃是什么品性,你如何晓得。这些话咱们私底下随口说说,可不能叫外人去瞧了笑话。”
秦元泽道:“哦。”
我如坐针毡的站起身。
“你们聊,我先回了。”
……
半年前,与萧律的人马分开后,没走多少路,便在下一个城镇同秦元泽遇见。
我被路边捏糖人的吸引过去,看得出神,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向摊贩递出银子。
“来一根。”
声音熟悉。
我寻声转眸。
真是路窄,天地这么大,东南西北都是去路,这都能再次遇见。
秦元泽接过糖人递给我。
“不想要?”
我看着他手中惟妙惟俏的兔子糖人,客气道:“你自己吃,我有钱,自己买。”
他说:“我不吃甜的。”
那你买什么呢,纯粹接济摊贩?倒是个好心人。
不吃倒也浪费了,于是我接过手。
“多谢。”
他问我:“新皇的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们把我放了,”我说,“信不信?”
暖阳之下,他说:“信,怎么不信。”
这糖人黏牙得很,我容易牙疼不敢多吃,但别人递给我,我又不好意思扔了,有点为难。
嘴上说着信,结果他又问我:“是平王把新皇的人马拦下来了?”
凭我自己,根本跑不了,他去设想便能得到答案。
我点头:“他当着你面放我,事后又去拦着新皇的人马。”
秦元泽对此并不意外,没有多震惊的神情。
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他与我并肩走在这座陌生城镇的街市上,路过一个又一个小摊。
我由衷说:“你还是快跑吧,没多久又会有人来寻我。”
他侧首问我:“你不盼着我被抓走?好报你的仇。”
“我跟你有什么仇?”
“第一回见面,对你说的话挺不客气,”秦元泽目光落在远处,自嘲道,“那时当你和我父亲那些整日争宠的姬妾是一样的人。”
他对我说过什么不客气的话,我早就忘了。
仔细想来,公主府中他好像拉了我一把,又告诫我注意身份。
我好奇:“你怎么就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了?”
他没有解释,又说:“怀疑你害过芳若,不由分说把你掳出来,也是我错。”
“哦,”我无所谓的笑了笑,“还是别结仇了,报不过来,也杀不掉你。”
他看着我的目光越发深邃,透着隐隐约约的晦涩。
缓缓后,他收回目光,眉眼中悄然绽放的笑意如春风拂面。
“敢不敢逃一次?”
我不当真,也不抱指望,甚至有点扫兴的说:“逃得了?”
“不试试如何知道,”他不以为然,“哪怕只能逃得两三日逍遥。”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相信他,他是秦芳若的哥哥,难保不会哪天对我刀刃相向。
但我还是点了头。
“好。”
人总要企图自救于世间水火,哪怕一而再深陷,哪怕千次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