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疏眸中翻涌着痛苦的墨色。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好好教他,亲力亲为,是因为你在身边?”
我摇摇头:“你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亏待溯儿。”
从他第一天见溯儿,这孩子就成了他的主心骨,他的精力,他的目光,他的欢喜,更多是因溯儿。
其他时候,我总看不透萧瑾疏,但是他在溯儿面前,却是那么明明白白,全心全意。
我无比确信,溯儿是他的心头肉,至少眼前没有任何人能在他心中撼动溯儿的地位。
萧瑾疏道:“天亮再说吧,明日休沐。”
他意思是先睡觉,费力的那种。
结束后,他盯着那鱼鳔神色微微一顿。
我警觉问:“破了?”
他没吭声,用被子将我裹了抱起来,抱着重新去沐浴,等我们回来,宫女已经将残局收拾干净。
这一夜,我迟迟不能入睡。
翻了两次身,萧瑾疏疲惫说:“出来前同溯儿说过,他只要莲心能陪着便好,若是哭了非得找爹娘,自然有人快马加鞭的来禀报,你把心放下。”
“哦。”
我不再辗转,就干躺着,眼睛时而闭着时而睁开。
萧瑾疏呼吸均匀而浅,不知到底睡没睡着,总之他一宿未动,睡相一如既往的好。
次日清早,杏儿帮我梳发髻时,我轻声问她:“昨晚的鱼鳔破了?”
杏儿面色迟疑了下,似乎在回忆,随后说:“没有,娘娘怎会这样想,哪里有这样容易弄破的。”
萧瑾疏总不至于让宫女来蒙骗我。
在这种事上算计我,我想他是做不出来的,毕竟当初他没有换药,也没有强逼我怀身孕,而是与我商量,征求我同意。
这样一想,我放下心来。
用过早膳后,萧瑾疏要与我对弈。
上回下棋已是许久以前了,我生疏得很,轻易被他围得连连落败,溃不成军。
“月儿,静心,”萧瑾疏捻着黑子,不紧不慢落在一处,温声道,“无论落子还是做决定,你先把心静下来,好好权衡利弊。”
我视线原本注视着棋盘,听他这样说,我抬起脸。
“所以这辈子都在权衡利弊,累不累?”
萧瑾疏回应我的目光:“你能保证,冲动之下的决策永不会后悔?”
我说:“没有人在落子之前,能断定成败,赢了是能耐,输了也就输了,又能如何?”
萧瑾疏眸色渐深:“输了也就输了?”
“对。”
我拿起一枚白子,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你是天子,理性无人忤逆你,也不能赢你。但如若这局我赢了,你应允我的决定,可以吗?”
萧瑾疏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又说:“上回与你对弈,你教我棋局可重来,人世不能,故而要拼尽全力。我想拼一回,可不可以?”
萧瑾疏看了我良久,缓缓低垂目光,催促道:“那就下。”
是同意了吧,姑且当他同意了。
这回我认真纵观棋局,白子在手心捏的温热了,才放在我认为最妥之处。
他倒是不需思考良久,每个子不假思索便下了,似乎很随意。
但我依然落不到优势。
我下棋越来越迟疑,越发慎重,不知不觉中,我额间冒出细微的汗珠。
婢女递帕子给我。
萧瑾疏在这时抬眸看了我一眼。
说来也奇怪,从这之后,他就开始转胜为败,变成被我步步紧逼的局势。
到最后我大获全胜,剿灭了他一堆黑子。
这种胜利,当真痛快。
我欢喜的向他宣告:“我赢了。”
萧瑾疏笑着看我。
“你赢了。”
我跃跃欲试的问:“那……”
萧瑾疏摆手示意宫人不必再收拾残局,让人都退下去。
亭中便只剩我和他两人。
他拿起茶杯,又放下。
“当时你留下来,我答应的你,除你腹中所出再无旁的子嗣。如若你坚持要走,我不拦你,但这个承诺也不复存在。”
我想了想,道:“等你有了别的孩子,溯儿就让我带走吧,你能生无数个,可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了。”
其实在他不肯立后的这个决定中,我便对他真正空置后宫不抱指望。
或许现在他的确能因浓烈的情意而做到。
但我终有一日年老色衰。
眼睁睁等那日,等到猜疑和腻弃远胜过情意,就不知如何收场。
萧瑾疏似乎没料到我这样回答,神色微微一顿。
“南书月,溯儿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说了一些别的,但我都没了印象。
无论他说什么,我也不再理会。
大概是自觉没趣,没多久他就离开凉亭,留我一人在此处。
我看着眼前这棋局,看了良久,终于静下心来。
这一局他既然输给我,总归是留有余地的。我得去寻他,再问个明白。
他在藏书阁的楼上,我走上台阶,听到福康公主悦耳的说话声。
“当初皇兄能放手,如今怎么又不能了?”
“让她走就走吧,皇兄也不必再为她费心如何应对那帮老臣的舌头,也算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是不是?”
“皇兄从前才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拿她生的孩子去逼迫她留下来。皇兄,你变了。”
这番说辞,只有福康公主敢了。
福康公主滔滔不绝苦口婆心的说了许多。
萧瑾疏问:“你怎么回事,她身为嫔妃想出走,你竟然帮她说话?”
“哎呀,皇兄,我是觉得如果我们在寻常人家,她给你生了这么可爱的溯儿,也于江山社稷立过大功,你只让她当个妾,她能不心酸嘛。而且,哪怕秦元泽愿意为了嫂嫂能当皇后,甘愿交出兵权,嫂嫂心中也难平啊。”
萧瑾疏顿了顿,声音稍重。
“胡说什么?”
福康公主委屈道:“嫂嫂难免会这样想,她现在坚持要走,不就是为了不害到别人,皇兄再强行留她,只会适得其反,把她心中对皇兄仅剩的感念都消磨没了。嫂嫂气性大,皇兄还记得她多恨九哥吗?皇兄也是性情中人,真的想与她走到那一日吗?”
我总以为福康公主很单纯,像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懂。
听了这番话我才知道,许多事她都能看明白的。
萧瑾疏迟迟没有言语。
福康公主又道:“或者这皇后之位,皇兄给她便是了,她不是图多大的权力,她只是想要一份心安啊,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