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婶的话说的直白:“嘴上说说谁不会!想学那些大户人家叫妇人守节,怎么又不学大户人家里把人接到后院里养着?”
岑冬是个好性子,听了就只是抿嘴笑。
钱婶最看不得她这副任人揉圆捏扁的样子,“哼”了一声,说起了自己的事。
与岑冬和秀梅都一样,她也是早年间死了相公,公婆想要霸占她的地,被她告到了官府,拼着挨了十个板子,将那地抢了回来。
说起从前的经历,钱婶的眼中满是骄傲:“哪怕是到了县令面前,也是他们不占理!我状告公婆是为不孝,县令判人打我十个板子,打完了板子又将地判给了我,我同他们也彻底断了亲。”
后来钱婶又嫁了人,相公同样是个短命鬼,刚成亲不过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自那之后钱婶便没有再嫁,一直靠着将地租给佃户收取微薄的租子,和给绣坊做绣活生活。
“钱婶之前住着的院子年久失修,前两年塌了一半。”秀梅说道,“钱婶说自己年纪大了,再找人修房子,又花钱又费力,而且自己一个人住着,万一哪天摔倒了都没人知道,不如住在绣坊里头,日子还能过得热闹些。”
都是苦命的女人,于氏自然知道她们过得有多苦。
她简单地同二人将月钱说了,岑冬与秀梅一样,都是每个月一两银子,其余的就看能卖出多少绣品,而钱婶眼睛不好做不了绣活,于氏便让她做些扫洒之类的琐碎活计,就在绣铺的堂屋里住着,每个月也是一两银子。
钱婶听了连连摆手,直说太多了。
“我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行,月银什么的就不必了。”钱婶说道,“我一个老婆子,没儿没女的,就算拿了钱又能花到什么地方?更何况我还有两亩地呢,租子钱已经够了。”
“没有光叫你干活而不给钱的道理,”于氏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我是掌柜,这事我说了算。”
钱婶见她坚决,只好应了。
安排好了两人,于氏立刻便拉着她们进屋,教二人如何补嫁衣。
期间周清言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并没有说话。
短短几日功夫,于氏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下意识看向她,但大多数事情,于氏都能够自己做主,有了自己的主意。
这是周清言十分喜闻乐见的,也是她执意要开一间铺子的原因。
前世的于氏一直依附于叶明善,没有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自己的喜好,甚至连所有情绪都藏得深深的,最后郁结于心,以至于撒手人寰。
周清言不想看着她再走一遍老路。
看着于氏忙得脚不沾地,她轻轻笑了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跑到门口,对着门外的金贵招了招手。
金贵马上跑了过来,讨好地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周清言点点头:“你们从前开书铺的时候,那些来买书的学子里,有没有品性端正,家里又穷的?”
金贵略一回想:“旁人小的不知道,但有个姓冯的小子倒是不错。”
见周清言挑眉看着自己,金贵继续说道:“书铺以前有个规矩,没钱买书的,可以抄书抵账,抄两本可以换一本回去,那孩子每个月都能换三四本,多的时候能换五本。”
“有人将书拿回去抄,再送回来的时候,上面难免会沾染上污渍,唯独那孩子送回来的书和新的一样。抄书的字体也十分工整好看,小的虽然不识字,但掌柜夸过他好几回。”
周清言问:“你现在还能找到他吗?”
“小的不知道他住在哪,但是去书院外头,总能碰到的。”金贵说。
“好,你今日便去找他,找到之后问他愿不愿意赚银子,若是愿意,就将他带过来。”周清言说道。
金贵应了,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若是他问小的要做什么,小的该如何同他说?”
“就是帮绣铺里的图册上写些字。”周清言说。
绣坊里的花样多,都是拿了图册给客人挑选。她们这里不一样,周清言打算将绣品铺在架子上,让客人能够看到摸到,更好地做出选择。
但图册也是要有的,有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想要做衣裳,就需要把图册送过去请她们挑选。
周清言要做两种图册,一种是各类布料样式,另一种是花样子,在旁边写上标注,方便别人查阅。
更主要的是,她需要一个机会将自己识字这件事显示出来。
于氏不识字,也没有请人教过她,她忽然说出自己认识字,未免有些太离谱了。
请了人过来帮着写标注,她就可以说自己是在一旁看着学会的,那样于氏就不会起疑,只会觉得自己真聪明。
金贵应声去了,到了黄昏时分,果然带着一个少年来了。
那少年身形瘦削,一张脸生的倒是不错,俊眼修眉,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微微皱起眉来。
“这就是我家小姐,”金贵说道,“你还不快些见礼?”
冯向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你说找我来写字的——就是她?”
他的话中是遮掩不住的讥讽与愤怒。
今日刚从书院里出来,他就被叫住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经常抄书的那间书铺里的伙计。
伙计说自家小姐开了个绣铺,想要做个图册,需要请人在上面写几个字,问他想不想来试试。
冯向凌几乎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这些日子他娘病得厉害,他需要银子给娘抓药。
看着熟悉的伙计,他感激地连说了几次“多谢”,什么都没问便随着他一起过来了。
可等到了铺子里头,金贵却指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告诉他,这就是请他来的小姐。
“我没有时间陪小孩子玩。”他冷冰冰地说道。
更难听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全靠他这些年来的教养,才没有当场便指着金贵的鼻子问他为什么要消遣自己。
冯向凌满心失望,刚要转身,脚却仿佛牢牢地被钉在了地上。
“你不是缺钱么?”他看到那女孩从钱袋里倒出几块碎银子,随手把玩着,“我有钱,找你写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