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哥哥。
冯向凌记得他。
分别那日他同她道别,细雨迷蒙,那个少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而他站在泥地中,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努力将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藏起来。
冯向凌没再说话,只是帮着叶清言和锦绣将五具骸骨都搬回了她们的院子。
“先放在……”叶清言在屋子里转了转,最后指了指床底,“先放在床底吧。蓝掌柜有时候会过来,别吓到她。”
冯向凌没有任何异议,倒是锦绣问了一句:“这……怕是有些不恭敬……”
“无妨,”叶清言说,“我爹向来大度,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生我的气。”
直到晚上,锦绣瘪着嘴不敢上床,叶清言才反应过来她是害怕。
“几块骨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叶清言不由奇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尸首,在隋郎中那里骨头也见了不少,怎么这会儿胆子忽然小了?”
“那会儿就是看上两眼罢了,不用睡在骨头上面啊!”锦绣嘀咕道,“若只有您父亲一位也就罢了,可另外四个也不知是谁家先人,万一生了气,咱们以后可就倒霉了。”
叶清言“啧”了一声:“你一直在叶府住着,可叶府建起来之前也不过是片荒地,你怎么就知道那块地从前没有埋过人?指不定你睡的床底下从前就是个坟头呢!”
锦绣打了个寒颤:“小姐您快别说了,奴婢这就睡,这就睡!”
“这些人是锦衣卫,”叶清言没有瞒她,“应当是被人杀了埋在那里的。我们将他们的尸骨挖出来重见天日,他们理应感谢我们才是。”
锦绣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所以您说的您父亲……并不在里面?”
“随便找的理由罢了。”叶清言叹了一口气,“不知淮彻和永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即便是挖到了尸骨,她现在也全无线索,还是要从宫中去找。
五名锦衣卫失踪不是小事,宫中一定会有记档,而顺着那记档查下去,应当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她能做的就只有保存好这些尸骨,一直等到淮彻和永叔回来。
叶清言又叹了一口气。
“睡吧。”她说。
……
叶清言她们在长风镇住下,最高兴的莫过于钱婆婆了。
“想寻一块风水好的地方,可不是一两日便能找到的。”钱婆婆晃着头说,“依我看,小言你也别着急,眼看着就到年底了,今年干脆就留在镇子上过年算了。外头整日下雪,就算给你父亲迁坟的事弄好了,回京的路也不好走,人又遭罪又危险。”
叶清言为了名正言顺地留下来等淮彻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看到她父亲的坟被压塌了,想要给他迁坟。
说的时候还挤出了两滴泪,让钱婆婆好一阵心疼。
叶清言捧着姜汤,喝一口下去,肚子里都暖洋洋的。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说道:“但我怕我娘会担心。看时间吧,若是能来得及,还是要回京城去同我娘一起过年的。”
钱婆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絮叨着说让她再进山的时候小心些。
“今年的雪比去年还大,山里头的野兽找不到吃的,饿极了就会伤人。”她又讲起了年轻时遇到熊瞎子的经历。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从前。叶清言并不打断她,只是耐心地听着。
蓝掌柜推门进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随口问道:“钱婶,厨房里还有没有剩下的粥?”
“还剩一小碗,”钱婆婆说,“你可是饿了?怕是不够吃的,我再去给你熬些来吧!”
“不是我,”蓝掌柜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见有个乞丐一直在咱们铺子外面转。这天怪冷的,我想着给他些吃食把人打发了,省得一会儿有客人到了被冲撞到。”
钱婆婆站起身往厨房走,边走边说道:“早上小言买了烙饼,我吃了一半,剩下的正好都拿去给他吧!”
“我去我去!”锦绣跳起来跟着钱婆婆进了厨房。
她在叶府的时候就是个闲不住的,来这边几日,与绣铺里的人都熟悉了起来,但凡有什么事,不用人叫,她就冲上去帮忙。
很快她就端着粥出了门,没一会儿,却又折返回来。
“小姐,”锦绣悄悄对叶清言说道,“您出来看看。”
叶清言挑了挑眉,没有多问,裹着衣裳同她一起走出了绣铺。
锦绣一路将她引到了街角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缩在那里,听见动静,立时便将头埋了起来。
“喂,你不是要见我家小姐么?如今我家小姐过来了,你怎么反倒不敢抬头?”锦绣说道。
那乞丐听了,缓缓抬起脸来。
“赵哥哥?”
叶清言皱起眉头。
赵之远吓了一跳,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见附近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叶清言不由问道。
当初和他分开的时候,她特地给他留了钱,虽然不多,可也不至于让他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流落街头。
“我……”赵之远艰难地说道,“我被人抢了……”
他是被客栈里的小二叫醒的。
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旁人,要不是那钱袋,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小二问他要不要续住,他怕被姐夫的人找到,撑着身子起来说不必了。
从客栈出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钱袋里的钱他数了一下,节约着用,撑两个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唯一的麻烦就是天越来越冷,他得找一个栖身之所。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城西的破庙里先落脚。
“我想着那庙虽然破旧,可最起码能够遮风挡雪,便过去了。”赵之远说,“那里面有几个乞丐也在躲雪,我想着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自己找了个角落待着,没想到睡到了半夜,他们忽然将我围了起来,把我的衣裳扒掉了,钱也都抢走了……要不是我死命压着一个人打,怕是、怕是当场就要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