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阳光像是被谁揉碎了,丝丝缕缕地洒落在酒店的走廊上。
杜康毅穿戴整齐,推开房门的瞬间,恰好看见妈妈和心予手挽着手,从电梯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两人笑逐颜开的亲昵模样,活脱脱一对亲密无间的好闺蜜。
这么多年,妈妈总是担心他在异国过得不好,也知道他有心结,可不管怎么说、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可以说是为儿子操碎了心。杜康毅好久没看到妈妈这么开心的笑了,那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快乐,他心中暖意涌动,尽管面上依旧神色平静,可心里却也是欢喜的。
“你瞧瞧这懒虫,这才起床呢。我和心予吃完早饭,还出去溜达了一圈。心予的英语可太厉害了,和老外交流完全无障碍。我去看看你爸,他不会还没起吧。”妈妈语速极快,像连珠炮似的一股脑说完,而后很识趣地刷了房卡,走进自己的房间。
因为昨晚那个意识清醒却又带着几分迷醉的拥抱,让两人再次见面时,都隐隐有些不自在,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尴尬。
“你几点起的?怎么和我妈在一起?”杜康毅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失眠,一直睡不着。我又不敢找你,怕吵醒你。今早七点多起来本打算去楼下跑跑步,正好碰到了阿姨,我们就一起了。”
“哦……你怎么失眠了,是酒店住着不习惯吗?”杜康毅追问,虽然他自己昨晚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
“可能是到了一个新地方,需要倒倒时差吧。”心予的眼神四处飘忽,当然这并非真正原因。
“这几天行程我安排得比较宽松,就当是出来散心了。你是不是要回来拿东西,你去吧,我等你。”杜康毅的声音低沉而温和,那句“我等你”,在她的耳畔驻足停留,又像是一颗小石子在她的心头泛起层层涟漪。
不管在什么语境下,这是他头一次说会等她,而她已经对他说过了无数次。
“好,我换身衣服,很快的。”心予应了一声,转身走向房间。
杜康毅站在电梯旁,目光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的冰雪消融,不免开始期待着今天要去吃的东西会有多可口、要去看的风景又会有多异域。
想着想着,他恍然大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开始期待未来未发生的事情了。以往大多数发呆的时候,他都在想他的过去,活在他的19岁里走不出来,他会自艾自怜、长吁短叹,比如从前看到陌生的景色,就会怅惘,虽然走过那么多地方,看似精彩,实则沧桑。而现在,他竟然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故事了。
十分钟后,心予从房间里出来。她把头发高高地扎起,身着浅蓝色的运动服,背着一个小巧的书包,青春活力扑面而来。爸爸则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被妈妈硬生生地从房间里推了出来。
心予快步走上前,亲昵地拉住杜康毅妈妈的手。因为她还不能和他自然挽手,所以便只能和妈妈拉在一起。
一家四口前往杜康毅早就预定好的高档餐馆。这家餐馆主打当地特色午餐,价格不菲。走进餐馆,浓郁的年味扑面而来,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喜庆的春联张贴在门框两侧,店里的客人好像大多也都是中国人。
妈妈特意把心予和杜康毅安排在一起坐下,然后笑着把菜单递给心予,那模样俨然已经把心予当成了自家儿媳妇。
“没想到这饭店年味还挺浓的,心予,你看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让康毅请我们。”妈妈热情地说道。
“谢谢干妈,我们一起点。”心予甜甜地回应。
“干妈?”杜康毅相当吃惊,什么时候心予成干妹妹了?爸爸在一旁也有些发愣,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
“这是我和心予今早想好的,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姑娘,以后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和心予断了联系,她太贴心了。”妈妈笑着解释道,看着心予满满爱意。
“是呀,就算以后我没把你追到手,至少我还有了干爸干妈呀,干爸,您能吃辣吗?”心予大大方方地看向爸爸,倒让爸爸有些不知所措,这算是曲线救国的策略吗?
“哎,可以可以,你们点就行。”爸爸看了一眼杜康毅,眼神里意味深长。
“那你岂不成我干妹妹了?”杜康毅看着心予,问道。
“要是结不了婚,那就只好这样啦。”心予满不在乎地说道,甚至带着几分没心没肺的洒脱。
杜康毅暗自佩服,在爱情里,自己总是在为没有得到而惆怅,而她却如此大胆、无拘无束。
吃完饭,一行人刚好赶在合适的时间到达国家清真寺。一进入清真寺,妈妈就像个专业摄影师,乐不思蜀地给心予拍了好多照片。
当然,她也不忘要求儿子和心予站在一起合影。心予兴致勃勃地摆着各种姿势,在她的带动下,就连平时拍照只会比剪刀手的杜康毅,也配合着拍了不少照片。
因为进入清真寺需要光着脚丫,出来的时候,心予贴心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湿巾。
“多亏心予,要不这袜子可没法穿了。”妈妈笑着说道。
“我提前做攻略了嘛,当然要为家人服务好哦。”心予调皮地眨眨眼。
杜康毅哼笑一声,擦着脚侧脸看向心予,她撅了撅嘴巴。
前往国家博物馆的路上,心予已经困意连连,哈欠一个接一个。她几乎通宵未眠,难免会感觉头脑晕乎乎的。在博物馆里参观了一会儿,妈妈就说没意思。紧接着他们来到了茨厂街,这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部分都是中国人。
心予走着走着,突然被两个调皮的小男孩撞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恰好倒在了杜康毅的怀里。
杜康毅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紧紧拉住她的手,稳住她的重心,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心予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可她的手却不想松开了。
妈妈看到这一幕,简直太满意了:“康毅你照顾好心予,你拉好她。”
这下杜康毅想松开手都不行了,心予扭动着脖子,笑嘻嘻地说:“干妈发话了,没办法,你快保护好我。”
杜康毅也是真拿她没办法了,只好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在周围人看来,这对般配的人是情侣无疑了。而且,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很抗拒,两人有说有笑的,怎么还有点甜呢。
晚上回到酒店,小憩了一会儿后,杜康毅换上泳裤,拿着毛巾准备去游泳。
心予听到隔壁房间开门的动静,立刻跑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要陪同。可她什么游泳装备都没带,只能在酒店现场挑选了一套。
泳池里放着动人的轻音乐,适合谈情说爱。
当她再次出现在杜康毅眼前时,她身着一件深蓝色的泳衣,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下面是个俏皮的小裙摆,属于比较保守的款式,不过这身泳衣却把她的肤色衬得愈发白皙。她从没想过要色诱他,她想靠真心和独特的人格魅力,一点点走进他的心里。
由于好几年没下过水了,心予的动作有些生疏,在泳池里扑腾了半天。杜康毅独自游了一会儿,看到她的样子,便只好游到她身边。
心予从水里出来的时候,简直如出水芙蓉一般,湿漉漉的刘海贴在脸颊四周,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椭圆形脸蛋。她脸上完全没有妆,是清新又漂亮的素颜。那一刻杜康毅不禁心想,她和程嘉代毕竟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他们程家的颜值基因还真是强大,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后来杜康毅教了她几次游泳的技巧,心予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在泳池里游得顺畅起来。
“你的悟性和肢体协调性都不错,继续加强练习,肯定会进步很大的。”杜康毅夸赞道。
心予却有点无语,她来这里又不是为了学游泳什么的,而且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帮她找平衡的时候,难道不该赞美她的腰盈盈一握吗?
直到杜康毅游累了,上了岸,坐在泳池旁的座椅上休息,擦擦头发望着远处发呆,心予也跟着上了岸,坐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另一个座椅上。
“独角兽先生,我们谈谈心呗。”这才是她真正想做的,她渴望和他有深入的心灵沟通。
“好啊,想谈什么。”杜康毅歪着头看向她,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有些期待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会说出什么有趣的话。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你并不反感我,甚至也有点喜欢我了。”心予鼓起勇气,直言道。
杜康毅摸着地上从泳池里漾出的水,笑着说:“你这么自信啊。”
“我知道,倘若你选择我,需要克服比选择任何人都要更大的难度。我也不怕告诉你,允知她现在已经怀了我小叔的孩子,而且大概率还是龙凤胎。说实话,现在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以前我叫她允知姐,我觉得我和她很聊得来,像朋友,是一个辈分的人。但是自从她嫁给了我小叔,我就叫她允知,我总觉得叫她小婶太别扭了。我明白你以前有多爱她,也理解你的为难,你本不必趟这趟浑水的。”心予一口气说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心予不是没替他考虑过,毕竟他们俩要是某天走到一起,允知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将和她的前男友一个辈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更何况还是他这种性子的人,那便更没那么容易能克服了。
虽然人家结婚后怀孕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一瞬间许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觉得不公平很委屈。但奇怪的是,这一次那种失望和伤痛,因为有面前这个女孩子的陪伴,竟没有显得那么痛彻心扉。
“你知道就好了。”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我不选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我的确有这方面的顾虑,是我自己的问题,尽管你是那么的优秀。
心予看他脸上的表情透着伤心,她舒了口气说道:“没关系的,这些在我眼里都不重要,不管天崩地裂还是地动山摇,于我而言,什么都没有比选一个最爱的人在身边来得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我最大的诚意。我也说过,我不介意你退而求其次,在我心里,我爱你比你爱我重要得多。我想我要是在古代,一定是那种给我安排联姻会逃跑甚至自杀的祝英台。”
心予并没有劝他放下对那个女人的爱,她选择接受他的这份执着,当前能解决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就好,只要他愿意和她在一起、不在乎那些辈分之类的问题,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杜康毅的眼波流转:“心予,这个世界上好的男人多的是,你可以再看看别人,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他的声音里时常夹杂着落寞。
“你真这么觉得吗?那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也不是那么差咯。不过你怎么不配?你配得上一切,你和允知的事情我也想过,她为什么没法选择你,如果她离婚后又和你在一起,那她之前的那二十年算什么?究竟是报复你、还是报复她自己?”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可谁又能真正知道允知内心的想法呢,也只能这么分析,好让他的心舒服一些。
杜康毅低头苦笑:“说到底,还是没那么爱。”
“不管怎样,允知有一点我还是很佩服的,也是你值得学习的,她拿得起放得下,她始终践行着人生在于体验而不是过度留恋,所以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好。”心予认真地说道。
可允知这些为人称道的特质,在杜康毅看来全是冷漠和冷血,是对旧人的丝毫不留情面。
“是,这个真学不来,她天生的。”这话里带着些阴阳怪气。
“我知道你的个性,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还得你自己看开,有的人不会等你,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我们来日方长。只要你没选择别人,我就会等下去,慢慢让你知道你有多好,我们很相配。”心予的语气和神色都相当坚定。
她说的是“慢慢让你知道你有多好”,而不是“我有多好”,她充分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考量,愿意帮他找回信心和爱一个人的能力,想把他彻底从过去的牢笼里救赎出来,想和他一起登上华山之巅,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大爱,她才是那种传说中伟大的引导性恋人啊!
诚然这么多年来,追他的女孩不在少数,有的知道他心有所属而心生介怀,也有的觉得他性格冰冷故知难而退,只有她,如此强烈,什么都不在乎,满世界追着他跑,完全包容他的过去和他那颗坚韧的心。
杜康毅转头看向心予,她坐在椅子上踮着脚,一脸轻松,像极了日漫里走出来的元气少女。她和允知有很多共同点,但也有着自己别开生面的魅力,她们两个女人,像也不像。
“我这样破碎的人,爱我的人要一片片捡起来爱我,实在太辛苦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爱你的人会美滋滋的边捡边开心道,这片是我的,那片也是我的。”心予一边说着,一边做着可爱的动作,像是在收集珍贵的宝物。
他的心被心予的话融化了一大截,更愿意向她吐露一些心声,“说真的,不怕你笑话,我干净到没有朋友,更没有谈心的人,去哪里都是一个人,什么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
“独角兽先生,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出众啊!再说啦,请看看我啊,余生请和我在一起吧,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也可以做你的知心人,你走到哪里,我都可以陪你,拜托了,我专治孤单想不开型人格啊。”心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杜康毅笑着摇摇头:“你真没谈过恋爱吗?”
心予没想到他半天问出来这么一句,到底想要考证什么呢?
“没有,我没有看得上的人,以前我甚至觉得恋爱会耽误时间,我只对你有感觉。上次你喝醉了,在你家,那是我的初吻,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突然亲上去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和你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上赶着,对你心动是出于我的本能,我相信这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果然是个木头,连这种浪漫的决心都听不出来。
“因为我坚信你就是那个对的人,你早晚是我的丈夫。”心予的眼睛闪着光,爱就是勇敢者的游戏。
如果程老师当年就和她这样,在情感上不眠不休一股冲劲儿,估计当时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吧。
他嘴角上扬:“真佩服你。”
“佩服我好呀,崇拜是爱的基础,想必你很快就会爱上我咯。”心予自信满满地说道。
“你付出这么多,就不怕最后一无所获吗?”毕竟沉没成本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来说太高了。
“还是要努力争取的嘛,万一我就是有那个命呢,我只要无愧于心就好啦。”真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她轻咳一声,继续补充,“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真正折磨你的从来不是任何人的绝情,也不是糟糕的事,而是你心存幻想的期待和无法控制的想象力。很多时候你不是过不去生活的那道坎,而是过不了你心里的那一关。世间万物都在治愈你,包括我,唯独你自己不肯放过你自己你。你要学会接受,坦然的去接受或许失去的本就不属于你,不要让任何事耗尽你对生活的向往。你要允许一切事情发生,做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就像我一样,对已经发生的事就别再纠结了,脚下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杜康毅有些醍醐灌顶,承认她的话的确很受用。
心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走吧,时间不早了,明天不还有很多计划吗?”
然后她把他拉起来,手就不打算再放开了,他笑着挣脱了两次也没挣脱开,“你干嘛呀。”
心予忍俊不禁:“牵个手也没什么吧,又不会怀孕,再说白天不都已经牵过了嘛!”
于是他们又是手拉着手回到了房间,电梯里人很多,因为心予只穿着泳装,有的男人还刻意多看她两眼,于是他把她护在了身后。直到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前,她才舍得松开手。
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已经无限接近于爱情。
互道晚安后,杜康毅进了房间,关上门,心跳不受控的加速,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感觉到上面还留着她的温度,以及她掌心的汗。想起她晚上说的那些话,他心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陡然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