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被俘虏的乱民有两成往山东方向投奔亲戚,又有两成听闻林思衡是要打回开封去,竟要一道从军北上。
“我等本开封人士,一遭罹难,流落至此,幸赖将军搭救,方得生路。
今将军既要往开封去,请将军恩准我等随军北上,或料理营帐,或为一向导,也得稍有裨益。”
林思衡此番南下匆忙,也没备着什么随军民夫,虽然带着这些人有些麻烦,不过民心可用,这些人若用的好了,将来对于自己在河南的布局便大有助力。
因而精挑细选了两三百个会骑马的男子,分了些驮马出来,便叫他们跟着。
这年头在河南这种中原地区能学会骑马的,要么是驿卒,要么是家中有些来历的人物,也算是这伙俘虏里的“精华”。
狼通军被平定一事,不单单叫朝廷吃了一惊,乱军自身更加难以置信。
若说朝廷还可称得上是惊喜,乱军那就完全是惊吓了。
三千骑兵在这种平原地带的动向,是很难隐藏的住的,林思衡还没进入开封府,开封境内两支乱军就已经跟受惊的驴子一般,陡然加快了南下的脚步,试图在林思衡围堵之前,先跳出包围圈。
冯唐作为崇宁帝手中少有的,能带兵作战的人物,自然也有些可取之处,眼见乱军动作,更不敢耽搁,收拾兵马一路追在后头。
这片广阔平原上,原本各安其事的四支军队,陡然一下子全部动弹起来,将各方的视线吸引汇聚于此。
也就在这一年的除夕,林思衡的马蹄踏过涡水,进入开封府。
...
开封,河南重镇,原为北宋都城,也称汴梁。
此番河南民变,开封几乎是与洛阳同日被寇,洛阳一度失陷,开封倒还一直在官军手里。
只是虽然城池勉强被保下,城外大片的村庄集镇却都被祸害了个干净。
等冯唐领军南下,开封城外两支乱军便撤围,乱军虽走,开封却仍是闭城戒严,归根结底,在城中士绅百姓眼里,官军也未就能比乱军好到哪里去。
真让官军入了城,杀人虽未必,破财只怕是免不了的。
因而冯唐虽是为开封解围而来,竟也入不得这开封城,冯唐虽觉气愤,竟无法可想,好在开封城内官绅也还没打算把事情做绝,从城头吊下来一批粮食物资,便算是破财免灾了。
等到朝廷那边传来消息,林思衡剿灭了归德府乱军,冯唐也吃了一惊。
虽是因着崇宁帝的旨意,不得不将手里骑兵分出三千给林思衡,却也并不认为林思衡这样一个“乳臭小儿”就能带得好兵,又瞧不上竟陵伯卫川那点手段,本以为平乱首功非自己莫属,不想竟出了意外。
这冯唐身上虽带着神武将军一职,却也无甚大的军功,并无爵位,只是好歹有些能耐,又会做人,虽也与贾府有关联,却能得崇宁帝信任。
冯唐本是要借此机会,好给自己谋个能传诸后人的爵位来,如今眼见来了个竞争对手,心中也急切起来,以手里剩下的一千骑兵开路,将伤兵留在开封城下的军营,带着剩下八九千步卒,急匆匆往南压迫而去。
“将军,林副总兵那边传来消息,他的骑兵已经抵达马厂集,询问咱们的位置和作战筹划。”
冯唐坐在大帐里,面前摆着一张已经被弄得破破烂烂的地图,上面画着许多叫人眼花缭乱的线条,听见行军长史这般言语,皱着眉头把头抬起来,不悦道:
“位置告诉他,发文,叫他带兵过来跟我汇合。若有那三千骑兵,本将军早就剿了这伙贼子。还用得着拖到现在?”
行军长史自然也不多劝,坐在一旁写了文书,又请冯唐盖了印,便叫那传令兵再带回去。
又盯着地图看了看,微微用力在桌子上捶了捶,有些恼火道:
“这帮逆贼,只会到处逃窜,又不必理会辎重,每到一处,便四处抢掠,跑得倒快,叫老子追都追不上!”
行军长史也瞧了一眼地图,随即笑道:
“将军这里还算好的,竟陵侯那里如今才算真是焦头烂额,前些日子看似竟陵侯将那伙乱军撵得四处乱窜,得了几场小胜,结果回头就叫人跑到山西偷了座城,简直是丢尽了脸面。
这就罢了,竟陵伯带着三万大军,反倒还挨了几回夜袭,若不是他手里人多,只怕又是第二个柳芳。”
冯唐闻言也嗤笑两句:
“在军中顺德一脉素来瞧不上元从一脉,成日里说他们腐化堕落,如今看着,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都是半斤八两。”
又叹了口气,只道:
“理国公府,这回只怕在劫难逃了。”
长史低声说道:
“柳爵爷此番战败,叫陛下和朝廷颜面无存,陛下虽一时忍着不发作,也不过是因为还在打仗,不欲引得元从一系反弹罢了。
等这仗打完,陛下是绝不会放过理国公府。
将军如今正在紧要关头,该撇清就要撇清,切不可自误!”
这些道理冯唐自不会不懂,只不过因他往日里借着贾府的关系,与这几家公府都有些往来,如今眼看着一座煊威赫赫的公府就要倒在自己眼前,冯唐一时也忍不住心有戚戚,连连叹息不已。
......
理国公府这个春节过得极为寒碜,绝匹配不上它公府的门面。
家里的男主人如今还在乱军手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柳家太太自打丈夫出了事,就到处送银子走门路,哪怕丈夫回不来了,她只盼着好歹能保住这座巍巍公府。
而今这般时节,素日往来那些亲眷旧友,有些府里,譬如贾府,倒把银子收了,有些府里则根本连银子也不收。
那开拔前贪下来的两万两银子,还没捂热,又都散了去。然而不管收没收银子的,似乎对理国公府的处境也并没有多少裨益。
眼见过了除夕,也并没有什么人上门拜年,昔日里门庭若市的公府,如今倒变得人憎鬼厌起来。
若是往年这般时候,侧门早都被那些京营左掖里大大小小的将军们给挤满了.......
柳家太太低低得叹息一声,看着这座年关里都显得有些冷清的公府,就有些忍不住想要流泪。
管家在门口一直等到日落,果然也不曾见有人再来拜年,气哼哼得将脚边没扫干净的爆竹废纸一脚低开,旋即又满面愁容,寻到柳家太太跟前,低声道:
“太太,今儿才刚过年关,许是各处都在忙,过两天自然便好了。”
柳家太太闻言苦笑一声,也没心情应付两句,只问道:
“往各处的年礼都送去了?可都收下了?”
“都送去了,按着太太的吩咐,比去年翻了一番。
还是跟之前一样,有几家收了,有几家没收,都还是原来那几户。
只是......北静王府这回没肯再收礼,而且连上回的礼都送回来了......”